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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 21 章(2 / 2)


陈冬储道:“殿下,我只是让你看看这个的厚度。这些,全是亏空。”

李奉恕半天没说话。

陈冬储两只眼睛下面吊着黑影,困得眼球缠血丝。他有点忘了“不能废”的礼数,心里油煎,头上冒火:“殿下,您让臣查账这些日子,臣没有一天晚上睡好的。这些岂能是触目惊心可形容的?”

李奉恕沉默。

陈冬储道:“殿下,如果您想知道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亏空,帝国连年的税收都去了哪里,臣可以跟您讲讲。在这之前,臣请您别治臣的罪。”

李奉恕略略点头。

陈冬储道:“我邻居有个人,伺候他的人特别多,连鸡`巴都有人帮他托着。他很沾沾自喜,‘看!我连鸡`巴都有人帮我伺候着!’”

李奉恕冷冷地看着他:“粗鄙。”

陈冬储道:“殿下,大晏不产银您是知道的,大晏甚至连铜都不够!为什么白银成了大晏的官钱呢?”

李奉恕答不上来。

陈冬储道:“大晏的白银绝大多数从海外而来。倭岛三佛齐马六甲苏门答腊,源源不断。除了倭岛正在内战与我朝几无贸易,其他地方也不产白银,白银是从南墨加西亚来的。西班牙和葡萄牙在澳门被大晏打得稀烂,只好和大晏做生意。殊不知他们在海上横行了多久,掠得的白银全部流入大晏。看似大晏是庄家,可白银的源头在他们手里。他们手里白银多大晏就用白银,哪天他们手里铜钱多,大晏用铜钱吗?到时候白银和铜钱之间天差地别的差价全是从大晏身上挖肉了。这和一个男人的鸡`巴被别人拽着有什么区别?”

李奉恕道:“放肆。不用银,用什么?□□时期倒是要发银票,结果呢?”

陈冬储端端正正跪下,严肃道:“殿下,□□他老人家是对的。第一是白银不易于携带,再一个,不说白银和银票能换来的东西,白银本身是白银,宝钞本身它就是一张纸啊!”

李奉恕微微一愣。

陈冬储微微喘气:“殿下恕罪,臣一着急便语无伦次。不说□□时期严厉禁止白银流通,上溯几朝都是不用白银的多。唐代不准用白银,甚至铜钱都闹过钱荒,带铜钱多了离开大唐都是死罪。□□他老人家其实极为英明,严厉禁止用白银,但禁止不了。白银占据中原的力量岂止是江浙做远洋外贸的商人单独能驱动的。这其中,我不用多说找死,您是都明白的。现下税法,固定一部分要用银子。说到银子,又要扯到成色生熟的问题。这些都不算,还有个私藏白银的问题。殿下您比我清楚,当年刘谨抄家弄出多少来?黄金两千九百一十七万两,白银五千万余量。臣斗胆问一句,朝廷南大仓一年收银多少两?”

李奉恕道:“……四百万两。”

陈冬储道:“政事上的事臣就不跟您卖弄了,您比户部的尚书都明白怎么回事,为什么连年反贼越来越多。臣来这里是想跟您说,现在葡萄牙和西班牙之类生番缩在澳门老老实实,如果他们豁得出去用南墨加西亚的白银和大晏的白银对冲,您说谁会输?”

李奉恕忽然觉得热,到处都是烈烈的火焰。

陈冬储道:“不费一兵一卒。”

李奉恕问了个蠢问题:“孤强制禁白银,改用其他呢?”

陈冬储顿了顿,咬牙道:“殿下,您做不到。”

李奉恕凝视着炭火盆,微微蹙眉,不知道想什么。陈冬储就跪着,直挺挺。

“我第一次听到这番话。想必明白这一点的不只你,只有你敢当出头的椽子罢了。”

陈冬储道:“我哥曾经跟我说过,大晏每年都死人,大晏之前的朝代也每年都死人。意外,贫病,自杀,死了那么多人被后人记住的只有史书上那几个。反正人总是要死,为什么非要默默无闻地死掉?”

李奉恕看了一眼陈冬储:“你哥想上史册。”

陈冬储道:“我也想。有人好利,有人好权,我们好名。”

李奉恕的手指在案上一点,一点。陈冬储闭着眼睛,非常安静。

李奉恕沉声道:“关于白银作为官钱的问题,你有没有解决方案。”

陈冬储道:“白银已经势不可挡,无人能改。我们能做的只有引到市面务必使白银平衡。我曾经研究过前朝的银票纸钞和□□宝钞之间的差别。臣发现一个问题,当年前朝发行的纸钞面值和他们的黄金储量是等值的。也就是说,纸钞代表着黄金。□□宝钞就犹如无根之草,并无真凭实据,只是强制规定一张纸能换多少东西。这样百姓自然不愿意,在市面上根本用不开。现在也是,规定黄金做本,流通的却是白银,结算时乱七八糟。若是能向前朝学习,或能解解燃眉之急。”

李奉恕道:“终归还是要争取更多的白银是吧。”

陈冬储没有说话。

李奉恕忽然举起左手,像是在试探风向一般。陈冬储看了半天,忍不住问道:“殿下?”

李奉恕竖起一根手指,嘘了一声:“你有没有感觉到一种力量。”

陈冬储不解。

李奉恕笑起来:“我一直觉得有一种什么东西在往前推我,推大晏,一直往前,想停都停不下来。不论前方是悬崖还是墙壁,都停不下来。”

陈冬储张了张嘴。

李奉恕道:“我这几天一直在看《农政全书》。徐文定公说种菜,择种为第一义。每一代留出的种子,或淘汰,或导择,簸扬筛选,优者种植蘩焉,劣者丢弃无踪,代代下来,产量才会高。大晏取代前朝,你说算不算大晏是优者,而前朝是淘汰的?这样说来,那许多朝代更迭,难道都是优劣淘汰的结果?那又是谁来淘汰导择呢?”

陈冬储冷汗都下来了,他以为《农政全书》就是教种地的而已:“臣……不通农事……”

李奉恕道:“这股力量越来越大了。找不到来处,找不到去处,无法抵抗。你说大晏,会被淘汰么?”

陈冬储答不上来。他鼓了几天的勇气已经全部炸完,他想起来自己无状,低头羞愧不能说话。

李奉恕长出一口气,吐了沉积的浊气:“回去告诉你哥,开始准备吧。先别高兴太早,接下来有很多麻烦。”

李奉恕试着握了一下右手,血痂干在绷带上。能握手心里的,除了自己的血,竟然没有别的了。这回看一看,摄政王的权力,到底有多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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