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春耘拿了一副牵星板给李奉恕演示如何用来通过星星测量人的方位。牵星人负责引航,熟练的牵星人目光测算与水浮针的精度所差无几。
又讲到地文航海术,什么是“一更”,什么是“上更”,什么是“过更”。风也是有规律可循成为助力的,什么时候刮东北风,什么时候刮西南风,遥送当年郑公船队迎风破浪伏波穿涛去国万里。
李奉恕听着,幻想那时大晏海上的波澜壮阔,心里甚至也略激动。陈春耘讲话自有一种魅力,听者神思管不住地跟着他走。李奉恕心念一转,笑了:“你专拣趣事说,怎么航海如此容易?”
陈春耘道:“不敢欺瞒殿下。航海不易,航海大不易。天高海阔,死在海上连家乡都不知道在哪个方向。但这不是原因,殿下。该走的路始终是要走的,我们不走,就会被别人占走。”
李奉恕蹙眉,他似乎听到了耳熟的话。
陈春耘道:“我在广州那么多年,所见荷兰红夷英吉利西班牙生番,谈起海外贸易,无不是眉飞色舞。海上诸地被开拓,占领,海上的船穿梭来往,海上的买卖日夜不停息,然而大晏呢?大晏呢?当年郑公的辉煌为什么一去而不复返?”
李奉恕道:“劳民伤财。”
陈春耘道:“那就让它惠民生财!”
铿锵之音在书房里回旋。李奉恕道:“你如何保证呢?你如何向阁臣保证,如何向朝廷保证,如何向万民保证?”
陈春耘道:“我保证不了,殿下。我什么都保证不了。欧罗巴已经在墨加西亚开拓不少年,我们连航路都在摸索。我这几年有意结交生番,套出不少风流水流规律。但我仍不能保证,能带来多少利润。”
李奉恕沉默。
陈春耘道:“殿下,我们晚了。”
李奉恕还是没吭声。
陈春耘急道:“殿下,不试试怎么知道?”
不试试怎么知道?
李奉恕被这诘问激得眼前一眩。怎么了,都怎么了。一个两个,急迫地,激愤地,慷慨激昂地问他,这些人怎么了,大晏又怎么了?街上五颜六色的穿着在李奉恕眼前搅成了个万花筒,他似乎看到那些人一个个要改变,可不知道改什么。大晏像头强有力的兽类困在笼子里咆哮怒吼,上蹿下跳找出路。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试试怎么知道?有股强悍的力量往前推李奉恕,哪怕前面是悬崖他都无法停下来。他听见银子碰撞清脆的声音,像海浪,一浪一浪砸过来,砸翻了大晏,砸死了李家,他伸手想捞,右手上皮开肉绽的伤绷绷跳动,剧痛让他发狂,他谁也救不了。
王修惊叫:“老李!”
李奉恕差点昏过去,他一直在持续地发低热。他捏捏鼻梁,轻笑:“没事,两天没睡而已。”
缓了缓,李奉恕对陈春耘道:“孤再想想,你……容孤再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