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瑶只觉得自己当真是运气不好,连逃跑都会遇见林茵。
她握紧了手中的纱幔,手心都出了汗。
忽然,林茵做了个手势,瞧着,竟像是让她放心下来,她会尽力托住她的意思。
苏瑶不敢置信地眨眨眼,想不通林茵怎么会?帮她。
可事到临头,她也没别的好法子?,只得硬着头皮攀在纱幔上?往下爬。
纱幔扯得平直,撕裂声响了好几下,听得人心惊胆战,苏瑶心脏砰砰砰直跳,好在她身量纤细,到底是稳住了。
等到了最后一截,苏瑶顿了顿,她不知道林茵当真可会接住她,索性闭着眼狠了狠心,做好没人接住的准备,蓦地松了手。
可下一瞬,两个女郎便闷哼一声,相拥着一同滚到了花丛里。
苏瑶脸颊被划了好多小口子,一阵阵刺疼,她摸着袖里的?簪子,好不容易喘匀了气,压低声附到被她砸得七晕八素的?林茵耳边,“你怎么会?在这里?”
林茵被砸得眼前一黑,好半晌儿,才捂着脸,扯起她就跑。
“你当我想救你?”
走得远了,林茵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也是神色惊惶。她不过?是夜里出来走走散散心,她姑母和陛下就都没了,漪澜殿外又围满了人,让她无处可去。
“你怎么会?被关在这?”林茵皱着眉。
苏瑶噎了一下,敢情林五娘什么都不知道。
她松了袖里的?簪子,装不在意地摆了摆手,“这是我的?私事,你不便知情。”
林茵脑子?不甚灵光,方才肯救苏瑶,便是认清现实,被情势所逼,舍了脸面,只图着她日后能在慕衍面前说些好话,给自己讨些好处。
见苏瑶躲躲闪闪的样子,便起了疑心。
“该不会?是……”
苏瑶心一慌,宛如惊弓之?鸟,下意识地想去摸簪子?,就见林茵拿古怪又怜悯的眼神瞅着她。
苏瑶:“……”
她嘴角抽了抽,还不知道林茵已经替她脑补好了——
一定是慕衍怕苏瑶知晓他对太子?下了手,与他反目成仇,才把她锁在这!
林茵背后一凉,眼睛却亮了。
东宫着火,太子生死未卜,四殿下行猎时受了伤,现下还卧病在床。如此一来,能继承皇位的?,显然只有六殿下一人。
她放了苏瑶出来,若是她知晓太子之?事,定然要生了疑心,与六殿下闹起来,如此一来,自己岂不是可以趁虚而入。又或者,她图了权势,与六殿下勉强和好,那自己也救过?她一次,手中便握了人情。这笔买卖怎么看都不亏。只不过?,太子遇难之事,万万不能出自她口。
林茵心里盘算着,领着苏瑶往自己旧时的居所去。
苏瑶怕她嚷出来,只得就范,打算等走远了,再行设法。却没想到林茵居然能替她弄到身半旧不新的内宦衣衫。
苏瑶大喜过?望,心情不免有?些复杂。
万万没想到,今时今日,居然是林茵帮了她大忙。
正要张口说些感谢的话,就听林茵羞答答道,“我今日帮了你,你可要记得这个人情,日后你我同嫁了六殿下,一定得多替我说些好话,让着我些。”
苏瑶:“……”
她心情复杂,眼尾抽了抽,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来的。
临走时,林茵心生一计,目光闪烁着,添油加醋,将那日欺负她的那几人的下场说了出来,又隐晦地夸了几?句慕衍手段凌厉,能成大事。
苏瑶愣了愣,这才知道那日欺负苏瑶的那些女郎全部被家族草草远嫁出京,没了消息。
时人看来,洛京才是第一等繁华去处,远嫁出京,无家族倚靠,一看便是犯了过?错,惹了贵人厌恶。可以说,因着那日之事,那些欺负她的小娘子?们几乎是断送了下半辈子?也不为过。
都是因慕衍替她出头之?故,苏瑶心一乱,滋味莫名,又马上将脑中的念头甩开,低着头混进?人流里。
她特意揉乱了几?分发髻,脸上抹了点黄粉,衬着脸颊被花枝划出的几?道血印子,垂着眸子,灰头土脸的,借着夜色的遮掩,很是不显眼。
此处离东宫最近,她下意识地便想先去寻慕珣。
可没走多远,就见东宫方向不断有宫人慌慌张张地跑出来。
苏瑶瞄准时机,拦住其中一个年纪小的?,压着嗓子?道,“你怎么从东宫那边过?来,太子殿下不在东宫吗?”
小宫人一脸的灰,惊恐异常,看着比苏瑶还狼狈些,哭哭啼啼道,“殿下怕是……殿下怕是已经……”
苏瑶耳边嗡嗡了一瞬,用力握住宫人的?肩,“你说什么?!”
小宫人抽抽搭搭的,连连摆手,“六殿下身边的?郑郎君领着好多人来,拦阻不让殿下出门,然后殿下所在的那处就起了大火,殿下他……殿下他没能跑出来!”
苏瑶如闻惊雷。
她心神恍惚中松开手,小宫人就逃脱跑走了。
少女浑浑噩噩地往东宫方向去,一路拦了好些人,都是差不多的?说辞。
更有甚者,口里喃喃着:一定是六殿下害死了太子殿下。
苏瑶半点都不信,咬了咬牙,一定要去东宫看个分明。走到蓬莱殿附近时,她远远瞧见郑培等人的身影,心神一震,便缩到了人群里,悄悄从余光里看他,当即就捕捉到郑培唇边的一抹笑影。
这人居然在笑?!
苏瑶如遭雷击。
她缩着头颈往内宦堆里扎,与郑培一行人擦肩而过?。
郑培自觉办妥了事,眼角眉梢的得意掩都掩不住。
一旁的?孙十郎撞撞他的?肩膀,“郑兄,你的?神情也收上一收,没得让人以为,那是咱们殿下故意下的?手。”
郑培耸耸肩,笑嘻嘻道,“本来就是殿下故意下的?手。”
孙十郎皱皱眉,扫了路过的?瑟缩宫人几眼,见几?人走远,再听不见他们的话音,才道,“你当心坏了殿下的?名声。”
郑培这才收起了点,可眼角眉梢的喜色是藏都藏不住的。想当年,他跟殿下的?时候,殿下还只是个不受宠的?皇子?,如今可就要……郑培嘿嘿一笑,觉得自己真是走了大运,压对了宝。
苏瑶听得分明,也看得分明,低垂的?小脸变得煞白煞白的,唇上?毫无血色。
是慕衍刻意下的?手。
连郑培都说,是慕衍下的?手。
所以,是慕衍下令烧死太子阿兄?
一股子寒气从背后一直窜到脑后,苏瑶只觉得浑身的血都一寸寸冷透了,她打了个颤,骨头里都在发寒。
原本,今夜就给她带来了不少冲击。
先是流霜,又是林茵,现下又是郑培……他们的说辞神情仿佛都在告诉她,慕衍与她所熟识的?那人完全不同……认真说起来,更像是……更像是话本里的?那个暴君。
这到底是为什么。
难道这么多年,他都是伪装成温润君子?的?模样,在蒙骗她?
还是说,话本内容是不可更改的?
所以太子?阿兄会?死,姑母会?死,阿耶阿兄也会?死,苏家满门会被流放,她要靠成为暴君的?禁脔,婉转承欢,讨得他的?欢心,才能勉强换得二叔他们的一线生机……
仿佛所有?事情都串联了起来,苏瑶木木地想。
怪不得话本里,齐王叔会?暴毙,因为他在跟慕衍争抢皇位。
原来太子?阿兄不是出了意外,是被人刻意害死。
那阿耶和阿兄呢,他们真的?是战死在了沙场上的?吗?
苏瑶眼神茫然,远远缀在郑培一行人的身后,夜路不好走,又有?宫人内侍没头苍蝇一样一通乱跑,她被撞得踉跄,重重地摔在石阶上,磕伤了手心膝盖,也觉不出疼,只爬起来,一味跟着。
扭伤的?脚踝本就还没有好透,这会?又肿了起来,抬都抬不起来,每走一步,就是钻心的?疼。
胸腔里也是又紧又憋闷,疼得苏瑶喘不过?气来,连咳了好几声,偏偏又要咬紧牙关,不肯让眼里的?泪珠轻易掉下来。
她走得不快,很快就跟丢了人。
有?几?个宫人小跑着经过,嘀咕商量着要去凤仪宫报信。
对,还有?姑母,苏瑶心里一亮,她转身往凤仪宫的方向去,瘦弱摇晃的?身影被道旁的?风灯拉得老长。
可还不曾到凤仪宫,她忽然就看见,有?一堆兵士押着叶才人往漪澜殿的方向走。
苏瑶身形一顿,视线凝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