斛律骁动作一僵,终于觉出不对:“我何曾扮演过傩神?”
她抿唇一笑,搂着他脖子,温柔的杏眼在橘黄烛光里湿润又清亮,沁了丝丝的甜:“是腊月的大傩之礼上啊……郎君不记得了么?”
不,不对。
北朝的大傩之礼与南朝不同,南朝的傩礼在腊日的前一日,是挑选童子少年扮做虎豹异兽,再由贵族子弟扮演神巫驱除,意在驱除邪祟,祈福。可他自小就是王世子,断不可能去做这样的事。
且北朝的傩礼通常在岁末举行,其目的也?不再是驱邪纳吉,而是举行军演,利用大傩之礼来向南朝炫耀军势。
斛律骁浑身的热情都似被冷水浇灭。这哪里是她和他的的回忆,这分明是……
心间被无可名说的怒气涨满,仿佛心里塞满了黄连,又堵又苦,涩得紧,偏又发作不得,还有几分担心起她的病情。
她虽没把他认作陆衡之,却把她和“陆郎”的回忆记成了和他的。
那么方才那幅画,也?自然不是送给他的了……
谢窈浑然不觉,继续道:“……也是从那时候开始,我才意识到我对郎君的感情,并不是妹妹对哥哥那样的……唔。”
唇上忽被他重重咬了一下?,泄恨似的,加诸在她身体里的撞击亦然,她有些害怕,嘤泣着求他:“郎君……”
他到底记得些分寸,发泄了几下?又柔和下?来,带着她共赴高唐云梦……
次日谢窈起身时,已不见了那幅画。
春芜没有提醒她昨日的事,她也就自然而然地忘记了。
屋中的气氛却怪怪的,早起用膳,往日里言笑晏晏的丈夫一反常态地沉默寡言,一顿饭用得沉闷而压抑。她问:“郎君怎么了?可是今晨的菜式不合你的胃口?”
斛律骁面色阴沉,睇她一眼。
她雪面清冷,杏眼无辜而担忧,显然是忘了昨夜的事。
那一团火就此哽在喉间,吐不出,也?咽不得。他只得不去想,道:“用过饭,我们去太学转转可好。老?是这样待在屋子里,也?不嫌闷得慌。”
“太学是男人们踏足的地方,我去那儿做什么。”
“你不想去看看你当?日修的经书刻成石头是什么样子么?”斛律骁道,心中则说,省得你成天困在过去的记忆里,心心念念都是那阴魂不散的陆衡之。
他都快生?出阴影来了……
要再像昨夜那样来几次,他可能这辈子都不会有孩子。
她修的经书?
谢窈不信:“郎君可是说笑,修书治学,那都是男人们的事情,与我一个妇道人家有什么相关。”
“这话说得奇怪,哪家圣人说过女子不能修书治学?窈窈此言,莫不是诋毁圣人?”
“我……”
谢窈一时怔住,如他所言,的确没有圣人说过,但?从来修书治学皆为男子,世人也就默认女子不可了。毕竟,像曹大家、修文君那样的巾帼,要几百年才能出一个。
她从没有想过,自己能和她们一样。
斛律骁微笑,捏了捏她的柔荑:“郎君是否骗你,去看看不就知道了么?”
二人起行。
车驾未至太学,远远便瞧见七块巨大的青石如山峦耸立,上刻石经,高九尺,宽三尺,正是谢窈前时主持修订的那部《尚书》。
石经下?,平民学子驻足抄写,观者如堵,截断去路。十七欲前去驱散学子,却被斛律骁打断:“不必了,让他们抄去吧。”
读书识字是件稀罕事,太学国子学四门小学都不向百姓开放,国家以中正选士,虽有课试之法,规定庶人可以通过才学入选,然百姓平民既无读书的门道,想要入选何等之难。因而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还有一部《孝经》立在太学后门,我们去那边看看吧。”斛律骁道。
《孝经》新刻,又是后门,倒是十分幽静。秋阳透过树叶缝隙照在太学的红墙上,洒下?斑斑驳驳的碎金与暗影。
斛律骁接了妻子下?车,来到新立的碑刻之前。石经上的文字皆由她所书,字迹娟秀,结构严整,是她的笔迹无误。
谢窈纤指一一抚过石经上新刻的文字,回头问他:“这些真的都是我修的么?”
斛律骁点头。
“我这么厉害呀。”她唇角噙笑,仍是难以置信,眸子里却蕴着欣然的光。
修订经文、刻录石经,造福天下学子,是圣人才能做的事,前一个,还是后汉末年、刻录熹平石经的蔡邕蔡中郎,以及曹魏时候的正始石经,都已相距甚远了。
她想起方才石碑下?抄写经书的学子,再听闻经书是自己所订,不禁心生?欢喜,与有荣焉。
石经之旁另有碑石,记载着石经修订、刻录的经过。她目光扫过,喃喃地念诵:“大齐兴平七年七月乙卯日,魏王妃谢氏所立……”
大齐……魏王妃……?
她诧异地朝丈夫望去。
作者有话要说:“简兮简兮,方将万舞。日之方中,在前上处”等句——《简兮》
现在还是领了便当的小皇帝的年号。明年改元。
感谢在2021-05-0701:59:48~2021-05-0800:41: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蘑菇蛋3瓶;懒得起名2瓶;yu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