嵇邵?
谢窈明眸微愕,自从她和斛律骁订下婚期后,琅嬅堂的学业也就停了,彼时她已教完了嵇邵《尚书》,斛律骁遂以此为由将人赶走,距今已有两月了。
她忆起元日入宫太?后要她入太?学修孝经一事,彼时太?后正拨了嵇家的人辅助她,明了他是为了此事,吩咐侍女:“去告诉殿下一声,就说嵇小郎君来了,我去见见。”
斛律氏会客的前厅修建在梅花环绕之?处,重重白梅盛开,若烟横云锁,将整座屋宇烘托得如在画境一般。嵇邵一袭锦衣玉袍,已在堂下等了许久。
堂中并未设屏,因那日他带她回公?府接受掾属献酒便说过,不必再守那些专为限制女子的繁文缛节。只是谢窈仍有些不安,但见嵇邵始终知?礼地立于堂下也稍稍放下心来,问他:“小郎君怎么来了?”
“学生是为《孝经》一事来的。”嵇邵俯身低首,行拱手礼,“因太?后拟定?之?期即是今日,学生与家叔今日赶至太?学未见老师,故而来府上一问。”
“竟是我忘记了。”谢窈歉然,“拙夫近来染疾,我需得照顾他,倒将此事忘在脑后……”
原本是不该忘记的,即便忘记,也该有侍婢提醒。但许是斛律骁吩咐过,屋中伺候的那么多人,竟无?一人告诉她。
拙夫。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如一把锋利的匕首在嵇邵心尖上划过,又痛又麻。他神色如常,依旧低首未敢与她直视:“……老师记得便好,学生还以为是……”
他却期期艾艾起来,壮着胆子抬眼偷觑了她一眼:“还以为是邵惹了魏王不喜,令他不快,不允许您前往太?学参与修书之?事……”
跟在女郎身后的春芜闻见这话,险些忍俊不禁。知?道那胡人不喜他还过来,这嵇家小郎君还真有点?意思?。
谢窈眼波微滞,眼睫扇子似的扇了扇没说话,也没替斛律骁辩解。嵇邵又道:“只是学生今日来,是有一件紧急的事想要告诉老师。”
他似有难言之?隐,涨红了脸不言语。谢窈料想是有要事,遣走诸侍婢,略走得近了些,和颜道:“小郎君现在可以说了。”
两人相距仍有一丈之?距,穿堂的微风将清盈的沉水香吹拂至少年脸上,迫得他耳尖微红。
头不自觉埋得更低了些,嵇邵道:“……学生此来是想告诉老师,近来城中有关魏王的流言,乃是有人在背后故意为之?,眼下,对方正在寻找前魏宗室,想是过不了多久就将在朝堂上公?开逼令魏王滴血验亲。”
他说完,略微忐忑地抬眼,她神情微愕,并未注意到他的失礼之?举,只感激地道:“谢谢你?,我会将此事禀报给殿下的,只是,小郎君是如何知?道的呢?”
“这我不能说。”嵇邵道,他叔父嵇隽与太?原公?主有段露水姻缘,因而知?晓,但一来不想陷叔父于不义之?地,二来,也不愿叫她误会自己也如叔父一般侍奉公?主。
有魏王在,虽然知?晓自己并无?什么可能,但能与她时时相见,他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这次辅佐她修《孝经》亦是他向太?后求来的。因为一旦修成?,日后青史与碑刻之?上,他们的名字会被?镌刻在一处,传至千秋后世。
嵇邵走后,谢窈回到听泉苑,斛律骁已从病榻上起来了,正立在窗前,也不关窗,拢着件狐裘木然看着窗外晴雪下滩似的梅花,似在等她。
视线对上,他面?上清和宁静,眼中却藏了几?分黯然,令她有种小孩子偷糖被?抓个正着的羞赧,取过衣架上搭着的披风缓步走上前去,替他系上:“殿下怎么出?来了?”
不是受了风寒么?还出?来做什么,若是受了风又要连累她照顾。
“怕你?走。”
斛律骁声音有些闷,长臂一揽轻轻拥过她,埋首于她颈间低声说道。
这一声十分虚弱,又带着几?分说不出?的依赖和寻不到她人的委屈,谢窈微微愣住,自他胸膛上抬起头怔怔地望他。
他似也意识到这话太?过低声下气,低咳一声很快松开,神色阴沉如雪夜里门楹上如水汩汩的月光:“去见你?的宝贝徒弟了?”
他如此质问,仿佛她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这儿又是外间,伺候的侍婢不在少数,谢窈脸上热辣辣的,半是挽着半是推他地往内室去。
“嵇小郎君来问我修《孝经》的事,方才,妾不是已经叫人和殿下说过了吗?”
叫人和他说过就算他同意了吗?分明那小子不怀好意,她却撇下患病的自己去见他,难道他在她心目中的地位还比不过嵇邵?
斛律骁心下气闷,但也知?此时绝不能表现出?来,懊丧垂头继续扮可怜,“哦”了一声,语气淡淡:“他是你?的弟子,你?待他好也是应该的,是为夫胡乱吃味了。”
这一句像是与她认错,但听在谢窈耳里,就多了几?分莫名的……阴阳怪气。她两颊生热,蹙了蹙眉不予理会。他却忐忑望来,如做错事的孩子。
于是重又心软,谢窈扶他重回案前坐下,端药给他:“他来,是有很重要的事,殿下莫要误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