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这一句仿佛直击魂灵,将她连日来所有封闭掩藏的屈辱和自耻都释放了出来,谢窈怔愕地睁大水目,珠泪瞬然盈满了眼眶。
这粗俗不堪的字眼恰到好处地提醒了她的身份,提醒着,这几日来她刻意压抑的、遗忘的、现在的处境。是啊,她是什么?她只不过是个被丈夫送来供他享用的玩物而已,合该用如此轻佻粗俗的言语。
合该被他当着两军的面,抖出她委身于他的事来,昭告天下她已是不干净的了。
她眼中的伤怀恰令斛律骁心底生出几分隐秘的快意来,可一想到方才在寿春城前,她将陆衡之的杀孽全归咎于自己身上,眉目又冷了下去。
“不喝么?也好,恰巧孤现在也有些兴致。不是受了风寒么?正好出出汗……”
说着,当真放下药碗,作势要去解她的裙带。
他声音温柔似最亲密的情郎,所言却是这般低俗不堪。谢窈缀满晶莹的长睫一颤,簌簌珠泪便落入犹冒着热气的汤药碗中,哽咽着道:“妾知罪了,请大王恕罪……”半是端着药碗半是就着他的手饮下了全部的药。
药的温度恰到好处,却很苦,她一口气饮完,被那股甘酸涩苦混合的奇怪味道刺激得欲呕,推开他伏案剧烈地咳嗽起来,雪颜通红。
这女人还真是麻烦。
斛律骁冷眼瞧着她纤瘦的背影,瞧着她,因咳嗽而如风中芦苇颤摇的纤纤肩背,伸出去欲替她顺背的手也僵在了半空。
车厢中诡异地安静了下来,谢窈饮过清水平复了晌,仍旧背对着他,青丝垂落,不言不语。斛律骁见她还是一副不肯低头的倔脾气,渐也失了耐心,起身冷道:“夫人既已跟了孤,便该时时事事站在孤的立场上,今日之事,再无第二次。”
“好好睡一觉,孤晚些时候再来看夫人。”
这一句“晚些时候”正令谢窈忆起方才那粗鄙不堪的字词,知晓逃不过,她心间迅速被酸涩涨满,一滴泪迅速掉在紧攥毡毯的白皙手指上。麻木地应道:“妾恭送大王。”
车外,春芜正焦急地踮起脚听着车中的情形,十七和十九两个抱剑守在车侧,见她满脸皆写着担心,不由得轻横她一眼:“急什么,我们大王还能把谢夫人吃了不成。”
可不是得吃了。
春芜暗暗腹诽,却不敢说。这几日她同十七相处得尚可,虽然没少拌嘴,却也因为十七性子单纯大大咧咧她能借机套到不少话。譬如这魏王今年贵庚几何,家宅后院可清净……十七只疑她是担心谢氏女地位不保,倒也一五一十地答了。
这时斛律骁自车中出来,她焦急地行了个礼便蹿进了车中。忆起前世她替谢窈陆衡之两个暗通私信之事,斛律骁眉又皱起,吩咐十七道:“快马修书去洛阳,把荑英叫来。”
春芜是心向着谢窈的,他得换个人来看着她。
十七不知因何犹豫了晌,吞吞吐吐道:“大王,此处离洛阳仅有十日路程,若将崔侍郎叫来,也侍奉不了几日,属下觉得,这有些不合算……”
这话答得颇有几分不妥,十九侧目乜他一眼,他也后知后觉地悔了,涨红了脸。果不其然,斛律骁冷笑起来:“孤的决定,什么时候轮得到你来置喙。”
“属下知罪,属下认罚。”
“下去之后,自领二十军棍。”
二人跟随他多年,忠心耿耿,斛律骁自然不会真罚。又不耐补充:“叫她在汝南等着。”
在汝南等?这不只有三日路程便能到汝南了么?荑英却在洛阳,快马加鞭也要五日。难不成他们要在汝南等她?
十七咋舌。他却若有所思地回头瞥了眼马车,长眉一挑,意味深长地笑了,“我们在汝南,怕是要多耽搁一阵了。”
二人的谈话并未刻意压低声音,车中,谢窈和春芜俱是原原本本听在耳中。崔侍郎是谁?不过这胡人好像并不信任她,方才那一眼跟刀子似的……春芜暗暗地想道。
谢窈心中想的却是另一件事——这几日她随军而行,兵卒环伺,一举一动都在那人眼皮子底下,若得与他亲近,却无可以行刺的利器,每个与他相处的长夜都令她生不如死。若齐军有意在汝南停留,说不定,于她倒是个机会……
可他力气那么大,她要怎么才能杀了他?便是在他最不设防的时候,她也被他压制得死死的,形骸、神思俱不是自己的了,每每他还未尽兴,她便被折腾得昏死了过去……
他是如此的强势而霸道,不容她忽视。和他的每一次相处,都令她无比害怕黑夜的到来。她根本找不到行刺的机会。
除非,是她来主导……
谢窈怔怔地坐着,纤指茫然无措地攥着案前的书简,脸上艳如桃花。
车外脚步声渐远,军队已再度启程,颠簸北行。春芜将方才被斛律骁翻出的典籍重新收回箱中,斟酌着语言,压低声音劝道:“女郎得对魏王柔顺些。”
方才二人的对话她在车外听得半知半解,但进来后瞧见自家女郎木然垂泪的模样,也知两人必然是不欢而散了。她尚不知上午寿春城前发生了什么,只担心她惹怒了这喜怒无常的胡人,身首异处。
谢窈回过神,对上春芜关怀的视线,她自己怀揣着心事,脸上飞红,低头不语。
春芜犹当她害羞,俯身过来,在她耳边低声劝道:“女郎心里不管怎么厌恶他,面上可千万不能表现出来。只有把他哄住了,撤了看守,我们才能找机会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