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苦大师目露一丝诧异,却不记得自己见过他,遂问道:“檀越识得老衲?”
“小子常听舅父提及大师,说大师佛法高深,修为精湛,不沾染红尘气息,是真正的得道高人,因此命小子来借住一段时日,聆听佛音,化解胸中戾气。”卫若兰说到这里,不禁苦笑一声,“如今看来,庙中已有贵客,小子怕是不能借住了。”
虽然佛祖眼里众生平等,但是尘世中人却得守男女之礼,不然也不会发生达官显贵倚仗权势,每逢眷属上香打醮之时就驱逐寺庙内其他香客的事情了。
卫若兰来这里是忽然起意,没想到庙中竟已有女客。
昨日是团圆之节,晚间一家子在园中赏月,共聚天伦之乐,酒过三巡,卫父忽然提起九月皇家打围,决定带卫源前去一试身手。跟随皇家打围的世家子弟是有数的,身上无职的世家子弟多是随长辈而行,启程前还得报名,不经盘查,便是世家子弟也进不去铁网山,更别提在圣人跟前露脸了。若仅是如此倒还罢了,卫若兰本就感受不到父之严母之慈,亦不曾有所期盼,不想卫父却说梦中得佛祖指点,让卫若兰去寺庙里跪经一个月,替父母祈福。
卫若兰气怒交集之下,一时之间想不到解决的办法,陈麒便想到了铁网山的山庙,令他前来,自己另外想法子将他安插在随行的世家子弟之内。
百苦大师想了想,道:“令舅是户部陈大人?”
见卫若兰点头称是,百苦大师脸上带了点笑意,“檀越里面请。红尘内外人人皆平等,区区山野小庙,达官显贵来得,布衣百姓亦来得,男客来得,女客亦来得,只需不撞见不同院不窥探,便是守礼。檀越有心,亦是明理守礼。”
山庙虽小,到底也有数座禅院,各有间距。
“既如此,小子恭敬不如从命。”卫若兰掩住胸臆之间的一缕窃喜,“小子将跟来的小厮打发回去,以免在庙内淘气。”
说话间,四个小厮气喘吁吁地爬了上来,或背包袱,或负弓箭,或牵骏马,皆未空手。
卫若兰留下骏马和东西,果然把人都打发下山去了。
栓好马,行进正殿,望见案上所设之灵位,卫若兰蓦地惊异出声,在百苦大师目露疑惑的情况下解释道:“小子曾得林大人一番指点,此时忽见林大人之灵位,自然惊心。莫非,庙中贵客便是林大人家的女公子?”那么自己撞见的姑娘不就是林黛玉?不愧是世外仙姝。
百苦大师摇头道:“未通名号,老衲亦不知客人为谁,只从亡者知其姓林。”
黛玉替父母做法事,乃是追思其恩,祭拜其灵,没有显摆家世权位的意思,更不曾提及亡父有何功德于世,而百苦大师久居山野,亦不知林如海其人。
卫若兰略一思忖,便即明了其中深意。
想到一年前的半师之分,想到自己之赠导致林如海早逝数日,卫若兰恭恭敬敬地给林如海夫妇上了几柱清香,拜了几拜,刚起身,便见自己上山时看到两位嬷嬷之一出来代为还礼,道:“我们姑娘不便出来谢公子之礼,还请公子谅解。”
卫若兰连称不敢,“小子鲁莽,先前失礼,尚请姑娘见谅。”
刘嬷嬷摇摇头,是她考虑不周,未曾派人留意其他香客,如何能怨卫若兰的出现?只是庙里多了外男,少不得委屈黛玉,不能像这两日一样自在了。
“来者皆是客,不以贫贱男女而论,方是众生平等。大师有什么事情打发行虚小师父去通知我们姑娘一声,或者吩咐我们带来的四个小厮亦可。”刘嬷嬷对百苦大师说道,言下之意是她们一干女眷在庙内有外男的情况下不再轻易踏出禅院了,当然,做法事时除外,想必那时候也会让外男避开,这是黛玉前来的主要目的,无论如何都不会因外物而更改。
至于行虚,则是庙内唯一一位小沙弥,原是百苦大师捡来的濒死病婴,救活后收养在庙内,收为弟子,年方五岁,黛玉住在山庙里的这几日,都是他去传话。
其实在行虚之前,百苦大师和几位师兄弟慈悲为怀,虽然经年在山中苦修不入世,但偶尔入世却收养了很多弃儿,有的是捡来的,有的是附近百姓养不起特地送来的,数十年间不下二三百人,不料这些弃儿长大后很多人都忍受不了庙中的清修,或是还俗,或是投身别寺,庙中便只剩下这十几位老和尚和年纪最小尚不知世事的行虚。
黛玉主仆一干人住在东北角禅院,闭门不出,百苦大师念着和陈麒的交情,当晚安排卫若兰住在自己的清修之舍,各自严于律己,倒也相安无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