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披上狐狸皮后,叶辞风混迹人间,总归要留神周遭动静,免得被多管闲事的道士和尚拿去。而这一觉,他睡得很踏实,此生头一遭的踏实。
星沉海底,雨过河源,叶辞风这辈子便宜捡来的阳寿,仿佛就要这般睡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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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叶辞风再次睁眼时,他已躺在自个儿屋内的软床上。
窗外天色仍大明,日头正好。
叶辞风撩起了被子,举目下视。他的小细胳膊大长腿儿,一应俱全。
有惊无险。
叶辞风缓了口气,悬着的心刚落回实处,便听见有人欢呼。
“叶哥儿醒了,叶哥儿醒了!”
一直守在他床边的莫双儿,扭头向门外报喜。
莫双儿的亲娘,一位风韵犹存的妇人,跑进来,扯着更大的嗓门,吼道:“村长,叶哥儿醒了!”
莫双儿招呼他娘,他娘招呼村长,村长招呼村民。就这样,叶辞风本就不宽敞的小院,乌泱泱站满了人,一时间水泄不通。
叶辞风被他床边娘俩的家族天赋,震得额角突突乱跳,举目四顾,却没觅见他想看的身影。
“双儿,我这是躺几天了?”叶辞风肃起脸,强装门面。
双儿笑道:“不到一个时辰。”
才一个时辰?
想来他随常举止太过仙气飘飘,村人皆笃定他不是凡尘中人,破天荒撞见他晕倒,才这般吃惊打怪,小题大做。
叶辞风朗声宽慰村民们:“我已无大碍,多谢各位挂怀。目下头有点晕,想清净清净。”
双儿他娘向院外村民们传话,高扯嗓门,仿佛在传圣旨。
村民们闻言后,如蒙大赦,欢天喜地地走了。
莫双儿他娘驱散了村民,悄悄给莫双儿飞了个眼风。
旋即,妇人也起身离去,还不忘将门带上,酥声说了一句:“你们年轻人,好好聊啊!”
莫双儿有点窘迫,双手攥住裤腿,低敛眼目,端坐在床边,好似罪犯在接受审讯。
叶辞风坐在床头,笑问:“双儿可知道,是谁救我回来的?”
“是咱村里的人。”莫双儿口齿含糊。
“那我的恩公姓甚名谁,家住何处?我当去当面拜谢。”叶辞风问。
莫双儿面色有些为难,沉吟不语。
叶辞风细细揣摩先前那位卓尔不群的五官与身量,益发好奇得紧:“我恩公可是哪个缙绅世家的公子,不见外人?”
“不不不。他是个害了癔症的疯子。”双儿连连摇头。
叶辞风讶然:“疯子?”
“是啊。六七年前来了咱村里,也不与村长说道,只在村东头搭了座别院,便妄自住下了,平日又闭门不出,见人也不招呼,独来独往的。”
双儿脸上浮现苍白的恐惧,似乎是真怕了季渊。她接着指控道,“两年前,一帮马匪来劫村。村里人都吓坏了,只得将过冬的存粮全凑给了马匪。结果那人突然出现,操起劈柴刀将匪徒尽数杀尽。那一夜之后,他便疯了,忘了此前发生过的一切,也忘了自己是谁。”
叶辞风若有所思地颔首。
他住在村西,除了为村人看诊,并不怎么与外界打交道,自然没机会邂逅村东头的季渊。
这人武力高超,又不与人来往,也难怪村民们对他讳莫如深,恐怕一想到这号凶神恶煞的人物,就住在自家隔壁,就好像头顶上飘了一朵劫云,不知道会不会落雷,也不知落雷了会劈死谁。
每日心惊胆颤的,不忌惮他才怪了。
不过,据双儿这丫头的描述,季渊为了救人,而今前尘忘尽,功夫全失,只得依靠捕猎为生。
这分明是个舍身取义、面冷心善的侠士嘛。
当然,最要紧的是,这位义侠的皮相,还生得俊逸非凡。
想到此处,叶辞风对季渊越发上了心。兴趣强烈。
“叶哥儿,你的棉被……顶起来了。”双儿颤颤巍巍道。
叶辞风一低头,瞥见自己盖着被子的腰胯处,支起了个大帐'篷。
“腿……瞧我这腿,不大听使唤了。”
叶辞风弓起双腿,将自个儿这不请自来的大毛尾巴,暗暗压下去。
“双儿,我身子不大爽利,想再憩一会儿。劳你出去时,替我带上院门。”
叶辞风双手护着被子,一面暗中与自己尾巴缠斗,一面下逐客令。
双儿埋头觑着自己的脚尖,貌似有些犹豫,趑趄半晌,还是听话地离开了房间。
莫双儿走后,叶辞风翻身起床,跃过地面,放下了门闩。
房间内,缕缕红毛飞扬。
叶辞风以背脊抵着房门,搂着自个儿的尾巴,有点发愁。
春天到了。万物生灵们也该……发情了。
他这副狐狸皮囊,目今刚巧成年,虽已开了灵智,但总归逃不脱天道法则的约束。
狐狸性阴,需要辅以元阳之力修行,才有望修成正果。
民间话本子,辑录了那许多狐妖幻成妖媚人形,勾引人类书生,吸取其阳气以精进修为的逸事,也并非凭空编造。
叶辞风仗着自己博闻强记,修的乃是天狐族的法门,只需在午夜拜月,凝练月华,便可固本培元。
据他推断,如今自己的怪症状,多半因为天狐法门,并非凡狐修行的正途,再加之他的元神还是个去了半条命的人族。
初时没见端倪,现在却动不动就显原形,这弊病若再不解决,后患无穷。
倘若他推断得没错,那么,他最要紧最迫在眉睫的事宜,就是……就是找个男人。
可男人哪有那么好找?
他堂堂上界仙尊,要找一个样貌、脾性、身段,皆让自个儿称心的,就更是难上加难。难如登天。
叶辞风埋首在自己软绒绒的尾巴里,心情颇为懊丧。
等等。
叶辞风灵光一现,识海中浮现出某人的脸。
样貌俊朗,品性纯良,身段挺拔。
这儿好像就有个现成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