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澄等了半晌,等得眼皮都快抬不起来,听见水沸,才见沈彻有所动静,开始煮茶。
“你刚才说得对,我的确可以和王家大闹一场,最后也有自信可以好好收尾。但是如果这样做,却是下下策。”沈彻道。
听见这些,纪澄一下就来了兴致,再也不打瞌睡了,可见她天生就是个俗人。
“为何是下策呢?”纪澄追问。
沈彻用沸水浇了浇茶杯,轻缓有致地道:“若是在皇上年轻的时候这样大动一场可能有所助益,但如今皇上已经年迈,身体也不好,病中之人最怕什么?”
“最怕闹腾。”纪澄一下就明白了沈彻的意思。虽然这件事闹出了沈彻是有理的,可在皇帝眼里,只怕会各打一巴掌,难免会觉得沈彻是没事儿找事儿,让他不得安宁。况且这件事还事关皇嗣,就敏感了许多。
沈彻看纪澄的神色就知道她想明白了,“我不喜欢做杀敌一千自伤八百的事情。而且这件事闹出去,皇上面子上也不好受。”
刚才纪澄就想过了,这件事建平帝乃始作俑者,闹出去他自然是颜面无光的,很多人为了所谓的颜面,很容易抛弃是非曲直的。
而纪澄这厢觉得沈彻太可怕了,如此年轻就如此会揣摩人心,且还不骄不躁,藏匿时就如毒蛇,捕猎时却如花豹。
“而且这件事便是成了,皇上也不怪罪我,后果也不一定就好。”沈彻继续道。
“为什么?”纪澄就像个无知的孩童般想从沈彻身上汲取更多的智慧。
“多的我不便告诉你,你只需知道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平衡西域局势。晋地的军械是把双刃剑,可以伤敌也能自伤。如果西域一旦被统一,举兵东进,大秦就难安了。”沈彻道。
纪澄闻言一下就想起了驻守西北的土皇帝,沈彻的二叔——忠毅伯沈秀,如果西域之国东进,沈家不是更能揽权么?
沈彻摇了摇头,“换你做皇帝,可敢将那么多兵权都放在我二叔手里?”
纪澄摇了摇头。
“如今朝中老将凋零,年轻的将领又没经历过战争的洗练,大秦便是赢了这一仗,也再无今日的辉煌了,而且北边胡奴也一直在看着大秦,前有狼后有虎,我二叔分、身无术,不可能两头作战,天下从此恐无宁日了。”沈彻道。
纪澄没有像沈彻看得那么远,是因为她从来就没有站在高处过,今日被沈彻这么一分析,顿时心里如醍醐灌顶般清醒透亮了。
“所以你才要控制晋地的军械,那是西域能从我大秦买军械的唯一出口,你控制了这条线就能影响西域的局势。”纪澄这才明白,沈彻盘算的这一局有多大,那是为了整个的控制西域诸国,而且还要兵不血刃。
“是,而我接手靖世军的时间并不太长,费了很多功夫才收拢了所有人,到今日才算能空出手来安排晋地的事情。”沈彻道。
沈彻说得轻松,可纪澄心里却有惊涛骇浪,是她自己拙见了,以为沈彻这般年轻上头肯定还有人,但听他话里的意思,他就是靖世军的话事人,虽然纪澄并不了解靖世军,但是沈彻这么年轻想要服众肯定是付出了很大的代价的。
如此纪澄的某些小算盘可就打不转咯。
“那其实彻表哥不愿意动王家的肥肉,多少也是怕皇上不豫,大皇子登基之后清算是吗?”纪澄又问,她一心想弄明白沈彻会不会支持王淑妃的儿子。
沈彻道:“靖世军的可怕皇上也知道,他是不会允许靖世军插手皇嗣之事的,朝中也有大臣,早就提出要废掉靖世军,如今两方都在博弈,所以在晋地的事情,靖世军并不能明着出手。晋地的铁矿之事,就得靠你们纪家还有凌家去周旋了。我说过财力你不用担心,也不要计较给了那些人什么,总有一天会让他们把吃进去的东西都吐出来的。晋地郡守和谭家、陈家也不是铸铁一块。”
沈彻既然已经点拨到了这个份上,纪澄当然知道该怎么做了。少不得还得再费力说服凌伯父才好。
“那彻表哥能否将靖世军掌握的袁郡守的消息告知我,还有谭家、陈家的,让我看看能从哪个地方着手。”纪澄道。
“等你病好了,就给你送过来。也不急在这几日。”沈彻饮了一口茶,端给纪澄的却是白水。
纪澄愣了愣。
“你还在病中,不宜饮茶,我在给你的药方里还加了安神的,年纪轻轻的就不能安睡,再美的皮囊,过不了几年也就坏了。”沈彻道。
纪澄讷讷,想不到自己在沈彻心里居然还算个美皮囊。
用了沈彻的药方之后,纪澄的睡眠的确好了许多,睡得好脸色也就好起来,咳嗽也好得七七八八的了,否则每次人前咳嗽,都觉得有些惹人厌的感觉。
这日纪澄终于又可以去学堂了,见了苏筠,自然要说声恭喜,那李值纪澄虽然没什么印象,但能入老太太的眼,又可以让苏筠点头,想来是极不错的。
不过苏筠对纪澄倒是爱理不理的,她这样的人原本就是有什么也该藏在心里,纪澄微微有些诧异,她本来以为苏筠是自愿的。
纪澄拿眼去瞧沈芫,沈芫将她拉到一边,“这些日子筠妹妹都有些不太开怀。”
纪澄没有追问原因,总不过就是未得心头好而已。
沈芫叹息一声,升米恩斗米仇的,她也知道苏筠那点子心意,可是安和公主不点头,便是老太太也不能越过公主给沈彻定亲,这会儿她见苏筠倒似对着老太太都有些埋怨之意,这让沈芫少不得有些难受。
苏筠原本是心高气傲的凤凰,到了京师来她的才貌也是顶尖的,原本以为可以大出风头,结果京师的水太深,和她的预期差了太多,而沈彻对她的一片痴情又没有回应,苏筠心里自然不好受。
纪澄低声道:“过几日等筠姐姐心里转过弯来就好了。”
“但愿吧。”沈芫道,“听说她要回苏州去待嫁,咱们相处了这许久,还真是有些舍不得。”
“啊?”纪澄小小吃了一惊,“这么快就要回苏州吗?”
“老祖宗开口留了苏老夫人,不过最迟翻了年她们就要坐船南下了,总不能在咱们家里出嫁吧?”沈芫道。
纪澄点点头,“不过也算不得什么,筠姐姐总是要嫁到京城来的,今后见面的日子还长着呢。”
连先生讲过课之后,又挨个考察了一下学生的功课,纪澄虽然缺了不少堂,但功课一点没有落下,连先生少不得夸赞了几句。
苏筠听了难免闷闷,只觉得连先生有些偏心。她在京师这么久,也有了些闺中好友,时常听她们问及纪澄,总说是因为连先生在外时常提起这位女学生,夸赞不绝。
连先生这些年在京师的名声日盛,乃是京师诗会雅集的常客,还时常被请去做评判,得她赞誉,已经有许多人在提及纪澄时第一时间都不会想起她是商户女,而是连先生的女弟子了。
很多事情就是这样润物细无声地就改变了人的看法。
苏筠侧头看了看纪澄白里透粉的脸颊,莹润得弹指可破,也难怪二公子会对她别加青眼,只不过纪澄也没什么可得意的,以她的出身更不可能嫁入沈家了。
一时苏筠也难免会想,老太太既然看不上自己做她的孙儿媳妇,平日里对自己那么好又算什么?反而害得她情思深陷。
苏筠这就算是入了迷障了。其实也怪不得她,这女人嫁男人是一辈子的事情,同男人奋力做官也是一般的道理,这是他们改变一生命运的唯一路子,为着做官自古不知道有多少人堕入过魔障,而女子若要改变现有的地位,基本也就只有嫁人一途,这会儿骤然受挫,任苏筠多透亮的心性也难免迷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