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珍想起来,以前奶奶孵小鸡的时候确实?要保温,夜里还用?篷布把鸡窝盖起来,有时还会用?高?瓦数的电灯泡烘烤,估摸着是熊孩子扔母鸭子,让鸭蛋们骤然降温,它老人家不乐意?呢。
于是,大家伙又?在灶膛旁靠墙的旮旯里搭个?鸭窝,正?好靠窗,太阳能从八.九点一直照到?四五点,保暖应该没问题。
果然,这下母鸭子终于安生了,乖乖蜷着小爪爪,拢着翅膀,昏昏欲睡。
受过精的鸭蛋只有十二个?,剩下二十几个?能让大家一饱口?福,晚饭直接大手笔的炒了五个?,第二天一大早又?煮了五个?,塞季渊明军旅包里——他可终于要走了。
林珍珍不敢让自己表现得太开心,但又?不能太冷漠,不然不符合她“娇羞小媳妇”的人设,别提多难了。
“在外头保重自个?儿,有时间常回?来,啊,你媳妇儿在家等着你。”
季渊明看向小女同志,人家小梨涡漾着,露出八颗小白牙,眨巴着大眼睛,好看是好看,就是……太标准。
他觉着自己一定是脑袋出问题了,居然想听?她说点什?么。
林珍珍想说啥?
我送你离开,千里之外,你不要再回?来~~
就连平时看不惯她的曹粉仙,看她的眼神也充满了同为女人的同情,这婚也结三四个?月了,男人却只见了两次,满打满算一共五天时间……军嫂不易啊。
想想还是自家男人好,虽然没啥出息,但至少在跟前,知冷知热不是?
林珍珍不知道,季渊明回?来这一趟居然给她在全?村女人面?前加了一把同情分,以前叫她“珍奶奶”的人,现在都爱跟她说话了,要么来找她打双草鞋,要么约她下河洗衣服。
当然,珍珍也没时间琢磨别人怎么想的,她最近忙着呢——妞妞不见了!
具体哪一天不见的她也说不清,她跟大家伙一起下地挣工分,喂鸽子鸭子的任务交给来狗猫蛋,忽然某一天她心血来潮想喂喂小家伙时才发?现再也听?不到?它的“咕咕咕”了。
这事,她首先?怀疑是不是谁偷走了,因为妞妞翅膀还没好全?,不能长距离飞行,它聪明着呢,飞一段见飞不走又?返回?,知道量力而行。
妞妞再怎么瘦,那也是只鸟,能吃肉。隔壁季六家老娘问过好几次,问他们哪儿来的,会下蛋不,会不会……那老婆子,听?季老太说,□□那两年可是偷过他们家救济粮的,平时也总在他们家茅坑附近溜达,随时随地准备偷大粪哩!
“海洋你来一下。”
“婶子啥事儿?”季海洋是季六的大儿子,今年刚五周岁,还没上学,送回?老家养。
“海洋啊,我问你,你们家最近有没吃啥好东西?”
季海洋摇头,“害,别提了,我奶又?扣我妈的下奶黄豆,昨儿刚干架呢。”
这孩子倒是老实?,随他爸,没有来狗猫蛋身上那股精明劲儿。珍珍平时给他几颗豌豆烧麦子啥的,几乎已?经收买下来当打入敌人内部的间谍了。
“没吃肉?”
“没,再不吃我都待不住了,我想回?城,大婶婶你下次能不能让渊明叔给我爸带个?话,我想回?去。”这时候孩子户口?随母亲,他妈是上海来的知青,早早转为农村户口?,他就没供应粮吃,在城里没法活儿,只能送回?老家。
林珍珍答应他,再三套话确认他们家没吃肉也没见过可疑小黑毛,这才松口?气。
妞妞没被吃就好,应该是飞走了。
***
吃过晚饭,秋高?气爽,珍珍坐炕上看了会儿书,杨立邦帮她从北山县文化馆借来一本果苗种植的专业书籍,中俄文夹杂,看得脑袋疼。
原主可能学过俄文,她学的却是英语啊,那一串儿串儿的她宁愿看人民日报!可惜老季家全?员文盲,除了糊墙那几张不可能找出一张报纸来。
诶……等等!上次季渊明不是拿给她一个?报纸卷筒吗?她掂着重量怎么说也有二三十张,够她看的。
可等她翻出那些“报纸”时,整个?人傻眼了——里头居然是一堆花花绿绿的软妹币!大概六七十张都是崭新的硬.挺的十元大钞,扇起来还“呱啦呱啦”响,剩下的也是一块两块的,一张毛票也没有!
数了数,整整八百块。
这年头几十块就能娶媳妇,八百块之巨,一个?双职工家庭三年也不一定有这积蓄呢!
天哪,她当时只是想要点去北山的路费,他居然给了她八百块“路费”,这家伙,怎么就不声不响干大事啊?
此刻,抱着一堆钱,珍珍对季渊明的崇拜之情跟赶美并驾齐驱,这男人不仅人长得帅,情商高?会照顾亲戚,还让她掌握财政大权……妈呀,她觉着她能苟,苟一辈子!
既然是亲手给了她的,那就跟给婆婆的不一样,这是完完全?全?属于她的,加上以前的私房钱,她林珍珍现在可是拥有834块巨款的款姐啦!
珍珍这一夜,乐得睡不着觉。第二天怀揣两块钱和肉票上公社,必须立即马上吃肉,再不吃她肠子都要生锈了。
当然,她身后还跟着来狗猫蛋,上公社这样的大事件他们怎么可能缺席呢?季老太本来不许他们去,可俩家伙偷偷躲在珍珍必经的半路,一拖二就这么来了。
这一次,她有经验,吃冰棍只给六分钱,买三根一模一样的,不能再让他们赚差价。
那红白相间的五花肉,有肉票六毛一斤,没票去自由市场九毛,珍珍大手一挥专挑肥多瘦少割了三斤,顺带连说带骗要来两根大骨头,虽然没肉,可敲断熬汤也香,汤里随便烫点小青菜都是绝美。
倒是遇见一老太太挑着两筐葡萄,紫黑紫黑的,特甜特水,珍珍看她可怜,花五毛钱全?给买下了。葡萄很多,至少三十斤,一时半会儿也吃不完,她干脆又?咬牙买了两斤冰糖,有用?。
满载而归的一拖二,很快在白水沟生产队引起轰动,他们还没到?家,季老三和曹粉仙就来接驾了。
两口?子笑得殷勤,一把接过她手里的葡萄和肉,“大嫂辛苦了我帮你拿吧,娘,我大嫂买了肉,咱们晚上吃个?啥炖肉?”
“嚷嚷嚷,生怕别人不知道呐?”
“知道就知道呗,我大嫂自个?儿掏钱补贴咱伙食,没毛病啊,是吧大嫂?”曹粉仙生怕买肉钱从公账里下。
珍珍笑着点点头,主要是她也馋啊,补贴就补贴吧,她又?不可能开小灶。进厨房,给灶膛里加把柴,将五花肉全?切成半公分的厚度,大铁锅里随便煎一下,不能把油全?煎出来,那样好吃是好吃,可不解馋。
就着起金边的厚厚五花肉,加水熬出一锅奶白色的肉汤,再加大块土豆茄子豆角一切自留地里有的菜,肉炖得烂烂的,入口?即化,特解馋,菜也煮得油汪汪的,大人孩子没人得了满满一大海碗。
这一顿饭实?在是吃得曹粉仙浑身舒泰,饭后居然还在没轮到?自个?儿洗碗的日子里争着去洗刷,这让季老太非常欣慰……如果,不是猫蛋看见她在厨房偷着舔菜盆上一圈冷猪油的话。
林珍珍以前在食堂不吃肥肉,哪里想到?现在能给她带来最大幸福感的东西居然是肥肉,还最好是一咬冒一嘴油的!
“吃饭呢正??”门口?进来个?人,是笑眯眯的队长家陈大娘。
“他大娘,赶紧进来,吃过没?”
“别忙活了,刚吃过。”陈大娘一把拽住季老太,“你家渊明媳妇儿呢?”
“瞧我这记性,那天在村口?遇见你就是要告诉你好消息的,结果一下给忘了。”
“啥好消息,莫非是……那事,有消息了?”季老太一激动,声音还挺大,“珍珍赶紧的,请你大娘进屋,老二家的泡杯茶来,上次渊明带回?的茶叶,我们一直没舍得喝,老姐姐一定要尝尝,听?说是福建特产……”
“本来,代课这事本该早点定下来的,我们家老七也专门上公社打过招呼,说等学生开学就增加一名?教师,工分由我们队出,工资由隔壁队,结果你猜怎么着?”
“他们不乐意?开工资?”
“可不是咋滴,人觉着工资给高?了,不乐意?,说这样的好事他们队也有高?中生,让他们的人来……”看吧,这就是两个?生产大队“合作办学”,利益问题上总有人拉胯。
季老太肉眼可见的失望,嘴唇蠕动着,说不出话来,无论说啥都有质疑队长不够尽力的嫌疑。
“瞧你,都说是好消息,看把你急得……”陈大娘挺了挺胸膛,“我家小七一听?,这怎么行?想你们家渊明跟他啥关系,咱两家人啥关系,他能让外村人抢了珍珍的名?额?那不行啊。”
得嘞,听?到?这儿,林珍珍算是听?出来了,告诉她“好消息”是假,表功才是真。
“小七急得呀,满嘴火泡,还坚持着上公社跑人情,请书记和主任吃饭不算,还送了十斤上好的旱烟叶,还……”
季老太赶紧从柜子里抱出一包茶叶,两包大前门并四条肥皂,这些好东西都是季渊明买回?来的,屯得都快过期了,现在可终于派上用?场了。
陈大娘客气几句,笑着收下,直到?喝完两碗浓浓的苦苦的茶水,这才离开,“珍珍别忘了啊,明儿早上八点去找钱校长报道。”
婆媳俩感激不尽,一路将她送到?村口?。
“喂,季宝明你看见没?你妈送出去那么多好东西呢!平时咱连影儿都见不着,这到?了大嫂的事上眼都不眨说送就送,她跟你和二哥商量过吗?”
季老三心里正?烦着呢,他又?不是瞎子。
“你说,这得值多钱呐?”
老三按耐住内心的委屈,吼她:“边儿去,就你掐尖,大哥带回?来的东西爱送谁送谁,关你屁事。”
曹粉仙知道,男人这是动真怒了,赶紧一把搂住他腰,“哎哟你别凶人家嘛,我这不也是心疼你,都说手心手背都是肉……可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后娘养的,最脏最累的活儿你干,好事一分捞不着,要我说啊,咱们就分出去过,爱怎么着怎么着,不用?看谁脸色……”
季宝明被她说得,眼泪花子都出来了。
这家里,大哥是骄傲,是门面?;二哥是老黄牛,任劳任怨;就他是多余的,从小被奶奶带跟前,导致老娘恨屋及乌,看他也不顺眼,娶媳妇不给上心,过日子不给谋划,这家里还容得下他吗?
答案是什?么,谁也不知道。林珍珍不知道她们今晚在家里掀起的风浪,她现在高?兴还来不及呢!
这是她活了两辈子,第一次有正?经工作。虽然是代课教师,不如公派教师稳定,可至少摆脱了繁重的体力劳动呀,有工分拿还有工资赚。当然,也就是今晚,她忽然佩服起季渊明的妈妈来,别看人一农村老太太,大字不识,可为人处事比前世?的奶奶老道,甚至可以说“智慧”。
奶奶健在,有钱有工作,还有个?不怎么回?家的男人,林珍珍觉着自己可能已?经达到?了人生巅峰……如果,能多吃点肉的话。
第二天一大早,她起床的时候家里已?经没人了,珍珍干脆烧半锅热水——洗头!
毕竟是入职第一天,一定要给同事和孩子们留个?好印象。季家也没洗衣粉,只能用?肥皂,少量的打一层泡沫,搓揉头皮也是一种享受。这年头条件艰苦,吃饱肚子才是第一要义,洗头洗澡没几人顾得上,村里很多人身上都有股浓郁的汗臭味,混着打结的头发?和浓重的口?气,实?在是让人不敢靠近。
季家三个?媳妇儿,除了珍珍洗头洗澡勤快些,王丽芬和曹粉仙都是一两个?月才洗一次,尤其曹粉仙,那头发?远看黑鸦鸦油光水滑,近看全?是发?油和头皮屑,油得都一缕一缕的啦!
每次她拿个?篦子在头皮上挠痒痒的时候,空气里的大分子物质都会严重超标。
当然,成年人还算好的,儿童更惨,虱子满头爬!
那一个?个?小小的棕红色的小东西爬在头发?里,头皮上,挠挠吧顿时一石惊起千层浪,小虱子们四处乱跳……画面?太美,珍珍不敢回?想。
上辈子虽然也穷过苦过,可至少洗漱用?品和个?人卫生是不用?发?愁的,顶多是质量好坏的差距,现在啊……连蕙兰都是个?虱子王。
洗完头发?,用?补丁毛巾擦个?半干,再换上原主的土黄色解放装,衣服很合身,像一棵挺拔的小松,再把麻花辫扎好,就是整个?村最靓的仔。
钱校长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黑边框眼镜,络腮胡,头发?也是浓密的自然卷,长得挺有“艺术”气息。“小林老师来了,我认识你,你估计不认识我。”
林珍珍本来还想跟他客气一下,没想到?他自说自话让她完全?搭不上话。
“你是清河高?中六九级三班的,我以前陪战斗英雄去你们班做过报告。”
“那个?张晓红记得吧,跟你一个?班,是我表妹。”
“还有刘卫国,是我远房侄子。”
林珍珍:“……”
“说起来咱们也算熟人,你别拘束,那张桌子先?用?着,看下学期能不能拨点经费买张新的,这张是我的,喏,靠窗那张是孙老师的,说起来啊,这孙老师还是你同学呢。”
说曹操曹操到?,门口?进来个?着深蓝解放服的年轻人,“钱校长我听?说新来的代课老师叫林珍珍?是我们班那个?林珍珍吗,就满月生产队那个?顶漂亮的姑……哎哟,还真是你啊林珍珍!”
孙解放惊讶极了,两只眼睛瞪得牛大,当然,也闪过惊艳。以前,林珍珍是挺好看的,可也就比一般女生白净一点,没想到?经过三年高?中居然变得这么漂亮了!五官长开后,真是十里八村一枝花啊。
“你还记得我吧?我是隔壁王家沟的孙解放,初二时坐你右后方倒数第三排的孙解放啊!”
珍珍被他看得不好意?思?,微微侧首,“你好啊,老同学。”压根没印象,再次咒骂穿越大神。
“害,怎么还像以前一样客气,快坐,以后咱就是同事了。”孙解放嘴上说着不用?客气,却屁颠屁颠把他的搪瓷缸子刷了两道,倒上满满一杯水来,“林珍珍同志请喝水。”
整个?白水沟村小有五个?年级,238名?学生,平均每个?年级段四十多人,两个?生产队各占一半。以前钱校长教五个?级段的语文,孙解放教数学,经常是上半节课讲一二年级的知识,下半节课讲三四年级的,板书也是各写一半。
“小林来了就好了,咱们可以把音乐课和美术课开起来。”
珍珍刚想说她不会唱歌更不会画画,不堪重任,谁知钱校长嘿嘿一乐,颇为怀念的说:“我的画板都快生锈了,还有手风琴,口?琴,哎呀以后我的音乐美术课你们可不许占。”
珍珍:“……”敢情这真是位艺术家,教副科的校长。
没一会儿,工作分配结束,珍珍拿着一本旧旧的语文书走进三间教室里的一间,原本喧闹的教室立马安静得落针可闻,一双双大眼睛盯着她,一眨不眨。
“各位同学好,我是你们的语文老师,我叫林珍珍,你们可以叫我林老师,也可以叫我珍珍老师……”
低年级学生对老师还是天然的敬畏,齐声道:“老师好。”
那一声声忽高?忽低,参差不齐,甚至南腔北调的“老师好”让珍珍头皮发?麻,仿佛回?到?了穿越前的支教班,大山里的孩子,口?音忒重。
她的第一节课,不用?学啥重要知识,先?学普通话吧,学好普通话,走遍天下都不怕。而普通话的前提是拼音,是声母韵母声调……这些孩子们通通不知道,毕竟,普通话和拼音普及写入宪法好像是八十年代的事儿。
直到?此刻,她才真正?意?识到?这些学生们基础有多差,三四年级仅限于会写自个?儿名?字,让朗读一段课文,缺胳膊少腿乱读一通,甚至有的连课本也没有,更别说昂贵的铅笔橡皮作业本啦。
林珍珍:“……”任重而道远。
而让她没想到?的是,下班到?家才是真正?的任重道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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