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乔伊斯图亚特和乔一两个人加起来,过得最糟糕的一个生日,没有之一。
至少当乔一站在崖边只能看到被冲毁了将近三分之二的庄园,和已经被淹没的很快就可以丰收的农田的时候,感觉心疼得整个心脏都在滴血。
好在,所有人都活着。
受伤最严重的,恐怕就是为了给他们通风报信,险些变成烤鱼的沼鬼小姐了。
所以当乔一看到被电流烫了个爆炸头,一脸乌漆嘛黑地啃着半张大饼,朝他露出一口细白的牙齿憨笑的时候,竟然有那么一瞬间想哭。
乔一把这种情绪归咎于一个临死之人独有的感性,而不肯承认是他自己泪点低。
面对状态栏里十分刺眼的十一个小时,乔一只想朝系统扔一个表情包:【笑不出来.jpg.】
“你……”
乔一想问问沼鬼小姐为什么要那么做,到了嘴边又被咽了回去,最后只伸手拍了拍她的脑袋,很郑重道:“……谢谢。”
沼鬼摇摇头,嘴里咬着饼子含混不清道:“你们,给吃的。你们是,好人。”
说着又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眼睛里亮晶晶的:“嘿嘿,饼子,好吃。”
乔一揉了揉眼睛。
哎,傻姑娘。
在这突如其来的灾难中,也许唯一让乔一感到些许安慰的,就是工业区和耕区地势稍高,遭到的损失不算太严重。
他相信,即使他不在了,领民和精灵们也可以将工厂经营得很好。
当他把各个工厂的负责人叫到棚子里,像是交代后事一般仔细吩咐了以后的路要怎么走的时候,脑袋聪明一点的领民们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
从汹涌的洪水里拯救那么多条生命,究竟需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没有人敢问。
他们只是沉默着在一刻都未曾停歇的大雨里再度忙碌起来。
显然,暴风领的领民们并不打算放弃举行今天本该有的属于乔一的成年礼。
他们的领主大人才刚刚18岁,他人生中最重要的成年礼还没有举行。
这怎么能行呢?
按照斯图亚特的古老传说,没有举行过成年礼的成年族人死去后,灵魂会找不到回家的路的。
后来,矮人们来了,加入了领民们忙碌的队伍。
精灵也来了,乔一送去的纸鹤及时传递了消息,拯救了半数以上白溪谷的精灵。
他们还在人群里看到了那些前些日子被救下来的南方难民。
三个不同的种族第一次如此同心协力去共同完成一件事情。
他们发自内心地希望暴风领年轻的领主大人能够得到命运女神的眷顾。
而此时,乔一正裹着柔软的羊绒毯子坐在棚子里,大雨噼里啪啦地拍打在棚顶上。
他的目光落在雨幕里空虚的某处,脑子里甚至已经在思考当状态栏里那个致命倒计时归零的时候,他会以怎样的方式挂掉。
心肌梗塞猝死?
被天外飞来的陨石砸死?
喝水噎死?
又或是,就这么无声无息地原地消失……
老实说,乔一本人也很惊讶自己此时心情的平静,居然还有心情考虑自己的一万种死法。
【系统,我死了能回去吗?】
【不能。】
【哦。】
乔一点点头,喝了一大口滚烫的姜糖水,灼热的感觉从喉头一路流进了身体,又溢了出来,溢到了眼眶里。
他垂下了眼睛,目光落在被雨水砸得水花飞溅的草地上。
盛夏的余韵还在,碧绿的野草在风雨里摇晃着,一从醡浆草冒出了黄色的花朵,花瓣被打得七零八落。
……值得吗?
不远处,年轻的妇人怀里抱着新生不久的婴儿低声唱着摇篮曲;
小安妮穿着红裙子扑进哥哥维特的怀里,红色的裙摆像一朵盛开在灰色的阴雨天气里明艳的花;
在洪水中瘸了腿的老巴图看着不远处正在忙碌的巴尔顿和佩妮,摸着胡子露出了笑容;
几个滚成了小泥人的孩子笑闹着跑过来,在靠近乔一的棚子的时候又突然腼腆起来,你一个我一个通红着脸在棚子口放下一小堆东西,推搡着又跑走了……
那堆东西里,有新鲜的野果和花朵、被雨水打湿了一些的毛绒小熊、五颜六色的糖果、糖纸折的千纸鹤……
纸鹤的折法还是乔一教给孩子们的。
拿到手里近距离观察的时候,乔一才发现纸鹤上似乎还写着字。
他把纸鹤拿起来——
【领主大人,要快快好起来呀!】
笨拙又稚嫩的字迹。
每一只纸鹤上都写着字。
【领主大人是世界上最好的领主大人!】
【最喜欢领主大人。】
【领主大人赶快好起来,我把我的tang全都给你吃。】
【……】
乔一抹了一把眼睛。
嘿,小家伙儿们还挺会。
兰多自从把乔一救下来以后,就几乎寸步不离。
但乔一实在不知道要怎么开口告诉他,自己要死了,只剩下不到十一个小时的寿命。
精灵的怀里很暖和,把所有的冷风和透过棚子的缝隙钻进来的细雨都挡在了外面。
乔一裹着毯子靠在精灵的肩膀上。
他把脑袋埋进精灵的颈窝里,呼吸着对方身上特有的清新味道。
那味道让他感到很安心。
他现在虚弱地恐怕连一只鸡都捏不住,他没有力气再去寻找新的图鉴了。
每时每刻都能感受到自己的生命在流逝,这种感觉真的是糟糕透了。
棚子里的空气似乎是凝固了一般,除了火堆偶尔发出的哔剥声,只剩下了两道浅浅的呼吸声。
直到精灵率先开口,用略微沙哑的声音打破了寂静:
“你……要走了吗?”
乔一在他肩膀上蹭了蹭,沉默地点点头。
他听到对方的呼吸停滞了很久,然后拥抱着他的手臂收紧起来。
他不敢去看兰多的眼睛。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他才听到兰多强行压抑着颤抖的声音:“……去哪?”
乔一顿了顿,鼻子有些发酸:“回家。”
啪嗒——
一滴温热的液体打在乔一的手背上。
乔一知道那是什么,他没问,也没有抬头。
良久后,他才听到兰多嘶哑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来:“我还能找到你吗?”
“……”
乔一没有说话。
他只觉得嗓子眼儿疼得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