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着窗,迎着光,拿着透明小亵衣,郁容静默良久。
直到某个男人沉静的?嗓音响起:“容儿。”他问,“怎了?”
郁容瞥着一看就是端人正士的?男人。
这家伙,居然还敢问他怎么了。
便忽而轻笑,他转身几步走到对方跟前:“兄长确定希望我穿着这种……家里屋外地走动??”
人家南海的?官绅,身披着鲛衣时,好歹里头?有一件“天精宝珍衣”衬底,勉强能遮个羞。这套衣服倒好,连亵衣都是透的?,跟没穿有几个区别,简直有伤风化好吗!
聂昕之神态平静,淡然如?常,竟是颔首以回应。
郁容讶异地瞪大眼,上上下下打量着他家兄长。
不对劲!
以这家伙的?小心眼,恐怕恨不得能将自己关?在只有他一个人看得到的?地方,寻常自己跟别人多有一些眼神接触,这人就会犯各种说不得的?毛病,这一回竟然这么……大方吗?
——这样?的?说法好像哪里怪怪的?,但事实上大抵就是如?此。
聂昕之仿佛觉察到他的?惊疑,下一刻便出声说明:“亵衣与外穿不同。”
郁容眨了眨眼,遂是恍悟,便几个大步折回,拿起叠放整齐的?外衣,再到明亮处细观。
原来如?此。
只有亵衣是透明的?吗?
意味着,自己穿这一身,从内到外是如?何景象,除却?自己,唯有兄长看得明明白白?
顿时觉得哭笑不得。
郁容不自觉地盯着他家兄长的?面庞,看了半晌,左脸写着“威严”,右脸贴着“庄重”,怎么看都是一副特别正经八百的?模样?,不承想却?是如?此、如?此……难以言喻。
穿个衣服罢了,还耍小心机呢!
郁容只觉一言难尽。
片刻,聂昕之再问:“可要试一试?若不合身,我再着人重新裁制。”
好一个冠冕堂皇的?说辞。
郁容睨着他,手上忙活着将新衣重新叠好:“不用,兄长行事素来纤毫无爽,我放心得很?。”
聂昕之没作声了。
郁容收拾了一番,侧首看向?闷不吭声的?男人,胸腔之内倏然汹涌起一股笑意。
尽管这男人面色如?常,他莫名就是觉得,对方好似有些怅然沮丧。
大不敬地联想到耷拉着耳朵的?狗子?——大型的?、军.警用的?那种。
遂是“扑哧”笑出了声,郁容被自己的?脑补给?逗乐了。
聂昕之闻声,抬目看着他家容儿,黑沉沉的?眸子?里似若透着些许疑问。
郁容轻步走到他身旁坐下,语调温温柔柔:“劳兄长费神了,精心准备了这些夏衣,我很?欢喜,赶明儿就换穿上身如?何?”
透明装的?亵衣且不提,另外那些件外衣,摸一摸布料质感,想想就知穿在身上别是凉爽,正合度暑之用……不得不说,兄长确实有心了。
聂昕之静静凝视。
郁容笑了笑,继续说着:“不过这亵衣,怕是要辜负兄长的?‘美意’,我却?是不会穿了。”
就算是贴身穿在内里,别人看不到,就算这衣服料子?丝滑冰凉的?,夏天穿着忒舒适……羞耻感爆棚,他根本过不了自己的?心理关?好麽!
所以,还是直言,好让兄长尽快打消不适宜的?期待吧!
聂昕之默然,少刻,嘴中应了一声,没多说。
郁容暗自好笑,却?丝毫不松口风。
原则问题,哪怕对方是兄长,也绝不能轻易妥协。
·
新衣轻薄透气,凉而不冰,轻贴着皮肤,阵阵清爽似能沁润腠理,令人心感熨帖。
穿着这样?的?一身,人便是待在高温燃烧的?炉前,好像也能纾解些许的?烦热。
再如?何热,该做的?事不能搁置。
炉上烧着的?是珍珠,极是奢侈,如?此种矿物?类药材,便去药局购买,往往也难买得品质极好的?,价格之高昂却?是毋庸置疑。
故而,郁容一般都是在自己空暇时,自个儿亲手制备。
想想嗣王府库存那堆如?土的?珍珠,放着也是放着,不如?拿来物?尽其用,咳。
珍珠粉的?制备,常规办法就是洗净晾干,研末再以水飞,取得细粉。
当然了,粉质越细腻,其药用效果越好。
因此,郁容在制备珍珠粉时,如?是时间比较充裕,就喜好多费几道?工序,比如?先浸水以武火猛烧,再加入一些辅料,文?火慢热,等等,以此获取更精细的?珠粉。
珍珠粉制好,再从药局购得现成的?滑石粉,以薄荷提取薄荷脑,配伍冰片,加龙涎香香精,俱数混匀,阴晾之后过筛,即得冰霜痱子?粉。
珍珠解毒生肌、清热息风,滑石粉本就用以治痱子?、湿疹等,薄荷脑以及冰片等,消炎止痒什么的?,效果无需赘言,龙涎香活血利气,解神昏气闷……
制备而成的?痱子?粉,真真如?其名,敷于皮肤,如?触冰霜,清凉爽心,针对痱子?,除湿止痒,坚持扑擦,使痱子?消解。
只有五味药材,制备工序的?繁琐不下于那些丸剂、膏剂,毕竟无论是薄荷脑,或者龙涎香香精,以现有的?条件,提取过程十分麻烦。
而,之所以费这么大的?心力,弄出甚么冰霜痱子?粉,不是郁容突发奇想,当真闲着无事做。
不过是……
聂昕之的?脚脖子?处起了一些痱子?。
不知为何,郁容觉得挺囧的?,感觉兄长也忒……接地气了。
其实是这男人有几分“自作自受”。
都什么节气了,居然一直穿着劳什子?玄螭靴,尽管这玩意儿是逆鸧卫的?“标配”用鞋,可勿论说起来再怎么“高大上”,哪怕用的?是极透气的?材质,靴子?它?就是靴子?,每日从早捂到晚,能不起痱子?吗?
再看看其他郎卫……
好吧,跟聂昕之一个德行,一个个穿得紧紧实实的?,看着倒是挺威武霸气的?,和着光要风度不顾温度了吗!
郁容无语之下,不免有些小心疼,唯有再度发挥专长。
清凉油什么的?制备了几大料还不够,其并非主治痱子?,再者这玩意儿油腻腻的?,擦在皮肤上,再套上衣服未免有些不适。
他便翻了一通药典,从诸多针对痱子?、热疮等的?方子?里,选了这一冰霜痱子?粉。
至于说,一个大男人扑粉会不会显得奇怪……反正这个时代,男性傅粉戴花是很?正常的?现象。
郁容拿着棉纱,交错叠起,卷成一个临时粉扑,蘸了些才制好的?痱子?粉,扑擦在另一只手的?手背上,感受了一下效果。
粉质还算细腻,足具润滑感……
整体上感觉不错,就是气味有些,奇特。
主要是龙涎香本身的?味儿,带着一股古怪的?甘土气,混合薄荷脑与冰片的?芳香,闻起来殊异诡妙,有些冲鼻。
好在,粉散扑在皮肤上,气味没那么浓烈,闻久了也不算难闻。
郁容将自制的?痱子?粉分装入药瓶,再存放入药柜上,随手拿了一小瓶,转身朝外走去。
准备去找兄长,让他试用试用,看这冰霜痱子?粉的?效果是否如?药典所说的?那般好用。
出了门,就见一郎卫候在那。
“苏力士,你这是?”
郁容疑惑地看向?他,目光遂被其手中的?折子?吸引了。
郎卫回着他的?话,同时将折子?递向?前:“您吩咐我等探寻之事,业已查明。”
郁容愣了愣,一时没反应过来是什么事,下意识地接过折子?翻开。
遂是恍然大悟。
就是在客店遇到的?,那位男扮女装的?“夫人”之事。
大致浏览着折子?,郁容不由得哑然,当是又遇到什么鬼蜮阴谋,不承想,不过是无意间撞到了一桩奇葩的?故事。
许是三?观碎的?次数太频繁了,他居然相当淡定地看完了折子?上的?内容,没了什么少见多怪的?惊奇感。
那位“夫人”本名陈双,他尚在娘胎时,家里来过一个什么高人,说其胎中带病,待到出世,必得当女孩教养才可能避免夭折。
等到他出生,果然瘦小病弱,其父母完全信了高人的?话,就将他当女儿养大。
结果,这一养就到了十六七岁婚配年龄,便有几分不好收场。
除了自家人,所有人都以为陈双是女孩,遂有不少媒人上门牵线搭桥。
本来,这种情?况找个合适的?机会,对外表露下真正的?性别,即能解决,其实也说不上是什么大事。
没想到,偏巧这时,他在花会上被当地豪绅,也就是对郁容吆五喝六的?胖子?,给?相中了。
便是派人到陈家说亲,聘礼十分优厚,同时态度也是几分强势……带着强娶的?意味。
更不巧的?是,陈双家遭逢大难,其弟不小心被搅入一桩案子?里,虽不至于有性命危机,但说不准就得受个几年牢狱,急需有人疏通关?系,以及大量银钱打点。
胖子?豪绅这时出面了,于是,原本不想屈从,不愿“嫁”儿子?的?陈家父母,无奈之下征询了陈双的?意见,便认命地将儿子?送上了花轿。
事实上,通过郎卫的?调查,郁容得知,自小被当女儿养的?陈双,该是出现了性别认知倒错。
其自知本为男性,在心理上,认为自己合该是女儿身,在这种心理状态下,到了适婚年龄,自然而然地……特别想嫁人,甚者跟那些与同性结契之人不一样?,他就是想做个女人。
可以说,在胖子?豪绅强娶一事上,陈双本人是有几分隐秘的?欢喜的?。
对此,郁容觉得难以理解。
性别倒错也没什么,但在选对象时好歹得挑一挑吧?那位豪绅,除了有些家资,或者在当地有点儿背景,有什么能入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