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速公路的土坡下。
A市的高架桥架的不算完整,在城中的时候还是林立的桥梁,出了城,就渐渐的没了桥的踪影,道路两旁都是未经开采的土丘,跑很久才能看见一个加油站。
彼时已经是下午时分了,A市的初秋云霭含雨,天空暗沉沉的,显得很昏冷,土丘旁边,摩托车还散发着余热,机甲翁振,被斜斜的砸在地上。
地上除了摩托车,还倒着个人。
对方大概五六十岁的年纪,只有一副被生活掏干了的干瘪躯体,倒在地上生死不知,他头冲下,后脑上有一个洞,在往外流血。
如果这个时候有治疗过江元野脑袋的医生在此,左右观察一下,大概会觉得这个洞十分熟悉,无论是角度,还是洞的大小,都跟江元野脑袋顶上的哪一个差不多大。
也就是说,如果这位能侥幸活下来的话,多数也会患上跟江元野一样的头疼症。
叶晨跪在土丘旁边吐,吐够了,他回过头踉跄的爬起来,就看见江元野此时正蹲在地上,手里拿着一个带血的锤子,一边在把玩,一边垂着眸打量着叶蒋的后脑,不知道在想什么。
那时候天色暗淡,远处是黄沙土丘,一眼看过去一望无际,天边堆着一座座楼层和未曾开发出来的工地,江元野的身影像是浸着纯粹的夜,他的影子也随着他一起,一下又一下的颠着手里锤子。
他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平静的像是正在做常规训练一样,可他的身上却沾着血,他的面前却是一个随时都会变成尸体的人。
叶晨肚子里酸液翻涌,他又想吐了。
特别是他想到地上躺着的这个是他爸的时候,胸腔里的复杂情绪全都变成了酸水儿,拱的他火烧火燎的难受。
他其实...没想到江元野能跟来。
他的计划挺简单的,他只想把他爸送进监狱里,让叶蒋好好改造,以后有命出来的话,他还是会给叶蒋一口饭吃,让他饿不死的,如果没命出来,他以后就当自己没这个爹就是了。
但他没想到,在土丘后面,他和叶蒋动上手的时候,叶蒋反倒比他凶悍的多,六十多岁的年纪,突然间爆发的身手竟然将他压制住了,直到关键时刻,江元野不知道从那里窜出来,一个榔头砸在了叶蒋的脑袋上。
当时,血喷了叶晨一脸。
叶晨一直在拿袖子擦,他的袖子上有他的呕吐物,有血,散发着酸臭的味道,他手脚冰凉,只是怔怔的看着。
地上躺着的人是他爸,是他这辈子最恨的人,他曾经想过无数次要给他妈妈报仇,要亲手送叶蒋去坐牢,因此他坚定信念排除万难报了警校,但当他站在这里,真的看到叶蒋的惨状的时候,却又根本都无法接受。
他从内心里排斥这一幕,畏惧这一幕,他不断的在擦脸上的血,将自己的脸擦的一片血红,血在他的脸上干涸,那味道让他浑身发颤,他双腿发软,忍不住蹲在地上,用手捡起来一把土,手指发软地往自己的脸上擦,试图把自己脸上的血腥味儿擦掉。
坚硬干燥的土糊到了脸上,粗糙的质感终于代替了灼热的血液温度,叶晨在此时才能正常呼吸,他偏过头,却看见江元野还蹲在那里,有一下没一下的掂量着手里的铁锤。
“你要干嘛?”叶晨有些防备起来了,江元野跟那个警察对话的时候他被拉去处理伤口了,根本不知道江元野在多年前曾经也是一个受害者,他只是被江元野这个阵仗弄的有些浑身发冷。
江元野之前的处事模式就和正常人不太一样,只不过那都可以用“性格棱角”“暴怒情绪”来解释,而现在的场景,却总让人觉得渗人。
他不是胆小怕事的人,只是今天经历的太多,让他无法用正常的思路去判断、思考,只能僵硬的问。
叶晨觉得,江元野应该是来找林酒的,江元野在林酒身上有多疯,叶晨心里有数,但现在,江元野不去找林酒,而是蹲在这里看叶蒋做什么?
叶蒋已经不行了啊!
叶晨这时候才记起来,叶蒋怕是要死了,刚才江元野那一下打的又准又狠,一般人谁能扛得住!
一想到叶蒋今天有可能死在这里,叶晨的心里就涌上一阵恐慌。
说不出来的感觉,像是被扼住了呼吸,他以为他会很痛快,但并没有。
和痛苦到一点动静都发不出来的叶晨相比,江元野就像是一尊没有感情的雕塑,他就蹲在那里,手里拿着那个锤子,上上下下的抛着,盯着叶蒋冒着血的窟窿,流出来的血液在地面上涌动,流到了江元野的作战靴前。
江元野终于垂下眼眸。
他盯着那一滩血迹看了一会儿,突然回过头去看叶晨,他问叶晨:“我听说,叶蒋最开始,杀了你的妈妈。”
叶晨本来整个人都僵住不动了,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他突然偏过脸,单手撑在地上一阵呕吐,像是要把心肝脾胃肾都给一起吐出来一样,整个人都在剧烈的抖。
他吐完之后,才开口说:“不算他杀的。”
其实,真的不算。
那天叶晨是亲眼见到的,他看见爸爸喝多了开始打妈妈,他缩在角落里看着,不敢哭,不敢动,就瞪大了眼睛看。
妈妈开始跑,开始尖叫,邻居见多了也懒得管,妇联主任倒是来敲门了,但没敲开,也走了,家里只剩下妈妈的哭声,爸爸越大越凶,转头去拿条扫,妈妈害怕了,开始往门外跑。
跑起来的时候,妈妈摔倒了,一头撞上了地上的啤酒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