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鹿见溪听完之后,人都傻了。
随手捡了根树枝拨弄燃烧的火堆,一言不发,想先缓冲一下这巨大的信息量,自我消化一会儿情绪。
“我自己一个人,实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鹿诗却没眼色地挨了过来,抱着她的手臂,眼泪犹如掉了线的珍珠,“都是我不好,如果虞竹有个三长两短……呜呜呜,姐姐,你救救他吧。我、我……”
“你先前的是非对错暂且不论。”鹿见溪拨开她的手,冷静道,“只谈咱们现在要面临的局势。境主势力合围要灭了虞氏,将你我困在这。若是我们被找到,八成是洗脱不了干系的,你还有心思想别人?”
非是她冷血,而是实在自顾不暇。
她残血状态,能在这情况下护住自己就烧高香了。况且人都失联这么久了,早已经凶多吉少,林子里还有迷障与敌人,她如何能去救人?
鹿诗似乎难以置信:“他是我道侣,难道你让我不管他了吗?”
鹿见溪瞥她一眼:“不管他的不是你吗?”
“你这样担心虞竹,要为他生为他死的,怎么不自己出去找他?”
鹿诗一哽:“我……”
咬着下唇,语气带着示弱与讨好道:“……我害怕。”
“而且虞竹让我留在山洞里,不要出去。我对这边不熟悉,只好听他的。”
鹿见溪气笑了:“你去不得,我就能去得了?我命比较贱?”
“姐姐哪里的话!”鹿诗诧异地睁大了眼,眼泪盈盈,委屈道:“姐姐这么说,是在怪我吗,怪我闯出了这样的祸事?可这并非是我本意。”
鹿见溪面无表情得仿佛下一刻就要立地暴毙。
是啊,她柔弱单纯、善良可爱,
虽然谈个恋爱把人家谈灭族了,可是这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何其无辜?
这种早古小白花人设的妹子,惹不起惹不起。
况且是不是“小白花”还未可知,鹿诗的自述和行为里头里面疑点颇多,
但鹿见溪一时拿不准,她到底是有所隐瞒还是单纯的石乐智,现下也懒得追究。
“血缘亲妹”的滤镜粉碎成了渣,显示出与她格格不入的原形来。
鹿见溪耐心逐渐耗尽,无言地抬手,勾住自己的领口,微微朝右侧拨拉来。
暖色的火光之中,鹿见溪的脖子靠右下的方向,赫然有一道极可怖的伤。
皮肉外翻,往外渗着黑血。
鹿诗一滞,连哭带闹的聒噪嗓音生生遏住了。
她胸前的不是寻常刀伤,也非淬毒,而是带了诅咒之力,故而伤口愈合得极为缓慢。
鹿见溪刚穿来的时候,这一片伤口都要烂了。用药也不好使,幸得有【自愈之躯】吊着,她不停地吃止疼散,吃了一个月,这才熬了下来。
鹿涧溪便是成了这副模样,死前也一心只挂念着鹿诗的安危,害怕不能护她一生。
可叹的是,做妹妹的,却丝毫不见心疼她。满心满脑都是男人,宁愿让姐姐去为她的爱人涉险。
对比实在惨烈。
鹿见溪有种预感,若如今在这里的是原身,当真会在鹿诗的哭缠之下去寻虞竹,因为系统后台此刻又加上了【心誓】的负面状态。
一个敢要,
一个敢给。
鹿见溪没见过这样的姐妹,也不想掺和其中了。
指着自己伤口,“瞧见了,我是豁出命来找你的。”
鹿见溪道,“你要我在这个状态下帮你去找人,也可。但你要想好了,是你自己做的决定,舍弃了我去换的你道侣。”
“从此以后,你便没姐姐了。”
鹿诗浑身一颤,好一会没有言语。
半晌,抖着手,在她面前跪坐下来,伸手似乎想要去查看她的伤口,却又不敢触碰,浑身打着颤,哭得格外伤心:“对不起,对不起阿姐,我不知道……呜呜呜,我不知道你受了伤……”
“不找了,呜呜呜,我不找了……”
……
山里的风向变了。
残烟藏在夜色之中,在山林之上盘旋,散发着浓烈的焦臭味,又随着风扩散远去。
建筑灰烬之上的余火时明时灭,飘忽不定,焚烧了所有罪恶与污秽,却掩不住那浓烈的血腥之气。
月光晦暗,有人一袭雪衣站在崖边,面无表情俯瞰山谷中那大片焚尽的废墟。
幽黑的瞳孔点缀着零星明灭的火光,明明是一双清润剔透的眸,眼神却像是一潭死水,无波无澜,深不可测。
叶州境主亲兵的搜索圈越围越小了,隐约可见树荫重重间,逐影兽黑色的鳞甲在月光之下散发的冷光。
妖兽的咻咻鼻息声逐渐清晰可闻,
玄色轻甲的将士从四面八方围过来,直勾勾盯着山崖边上的少年,眸光里闪烁着狩猎的残暴和某种晦暗的欣喜。
领头的是个虎背熊腰的武将,
黝黑的脸上一道新添的指甲抓痕,笑起来直往外渗血,嘿嘿了两声,抽出佩斧:“找到了,漏网之鱼。”
山岚漫起,似水波流动。
崖边上的人闻声回眸,飘渺云雾之中,墨瞳如洗,似蕴星河。少年清雅,肤色冷白得优越,在清幽的月色之下也恍然发光。
因年龄尚小,不过十六七岁的模样,瞧着有雌雄莫辩的脆弱美感,也让那双眸子剔透清灵,不染纤尘,恍若不谙世事的无辜,长睫低垂间,无端能激起人的保护欲。
美人在骨在韵,似玲珑美玉,蕴藉之美,无力描绘其一二。
“格老子的。”
领头登时看得眼都直了,啐了口唾沫,“还真是长得一副祸国殃民的妖精样。”
不肖确认,也知这必然是虞家的人。
少年的眉眼与当年的与贵妃有三分肖似,甚至更另有一番令人怜惜脆弱风情。若是等到他成年,不知要成如何妖孽的模样。
副将跟着起哄接了几句下流话,引发将士们一阵意味不明地低笑,丛林之中一双双黑白分明的眼,像是野兽的血眸,有说不上来的浑浊而侵略的邪气。
领头主将打了个眼色,收起两把半人高的斧头,怪笑着从逐影兽上跳了下来。
舔了口唇边的血,步步朝少年逼近:“虞氏一族魂灯全灭,只剩一人未能寻到,名作虞竹,可是你?”
虞氏是个出了名的花瓶族氏,帝君在位之时,无数资源倾斜也没能养肥了这个族落,可见整体资质根基之差,神仙难救。
他们屠杀了整个虞氏残脉,从始至终没遭受到什么像样的抵抗,顶多是被泼辣的娘们抓伤了脸。
眼前的少年不过十六七岁,主将未将其放在眼里。一心想着,左右帝后、境主要的是虞氏全员的尸身,美人就这么平白去了可惜,不如物尽其用。
“嗯。”少年乖乖应声,“是我。”
那声音也是养尊处优,极精致美好的,与他们这些粗人截然相反,温软乖静得不可思议。
山岚流动得更快了些,似一阵轻纱扑面盖过来,让眼前的光景变得湿润模糊。
雾中美人,美貌尤甚。
走得越近,主将的目光便越无法从虞竹的面容之上挪开。
他被蛊惑一般直直踏进那片白茫之中,还未近虞竹的身,便伸出了两只垂涎的手,亟不可待般吞咽着口水,鼻息粗重:“你若乖乖听话,好好伺候爷几个,爷会让你死得舒服一点。”
虞竹忽得笑起来,乖甜笑意之中有懵懂的天真。
甚至比他想象得要更加主动一些,听话地冲他伸出了一只手。
纤细修长的手,指骨分明,肤白而细腻,竟比女人的还要漂亮几分。
主将一喜,忙伸手去迎接。
然而那双白净的手略上抬,高于他熊掌似的粗糙手爪,隔空地指向了他的眉心。
嗤地一声轻响,低到几不可闻。
主将壮硕的身躯倏然僵停在了原位,像是被按下暂停键,不再前进半步。
虞竹收回手,缓步从朦胧山岚之中行出,
在与主将错身而过的刹那间,云袖浮动,随手抽出了他腰间的一柄轻剑。
剑身出窍,于月光下闪出一片寒芒,
晃过主将定格在惊恐的眼,以及眉心那一指粗细的空洞。
——砰。
主将宽厚敦实的身躯,在纤细的少年之后轰然倒地,搅动了雾岚四下散开。
那□□撞击地面的闷响虽然轻微,却震得在场所有人脸上的邪笑一敛,骇然睁大了眼睛望过来。
白净貌美的少年,唇色红润,眸子乌黑。在惨淡的月光下,宛如勾魂摄魄的妖魅。
“不是想让我伺候?”
虞竹弯眸一笑,似天真,“谁先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