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这人不是沉雪,又会是谁呢?
莺莺如何想也不会想到,燕宁会远从南音赶来北域来见她,毕竟两人自北域一别再无交集,燕宁没理由过来。
而燕宁也没想到,莺莺见到他竟一连念出雪儿、沉雪两个名字,想起那日在西北黑市的偶遇,他还当她已经聪明的知晓了他的真实身份,索性大方承认:“是我。”
伪装成不同的人实在太累了,燕宁不愿再骗莺莺。
是的,一直以来,沉雪就是燕宁,燕宁就是沉雪。
当初随南音使团赶来接燕姬华尸身的雪儿是他,西北单纯柔弱的少女雪儿也是他,这一切都是燕宁的伪装。
被莺莺一剑捅心后,他的确是死了,但他与常人有异,当夜就又在雪地中活了过来。
燕宁是该恨的,他恨莺莺欺骗了他的感情、将他玩弄于鼓掌中,在他死时都不肯流露一丝仁慈。
死去前他想,若他还有重生的机会,定要把莺莺抓回南音,将钦容曾经使在他身上的手段一一还给莺莺,让她哭让她求饶,让她后悔选择了钦容而放弃了他,只是这一切的怨恨,在他睁开眼睛醒来时,全部消失了……
满世界的雪色,他被人葬入雪地中浑身湿漉,脸颊上的透明薄膜脱落,露出一张干净无瑕的容颜。
莺莺没有不管他,嘴上说着不肯原谅,却在他‘死’后将他拖入一片干净的雪地中,还擦干净了他脸上的血迹,让他死的留有几分尊严。
撑臂从雪地中坐起时,身上的落雪融化只剩薄薄一层,燕宁指尖碰到什么柔软的声音,垂眸发现是一株野花,被人仔细整理过,安静插在他的身侧。
【不要再这么坏了,下辈子做个好人吧。】
耳边好似听到莺莺的自言自语,小姑娘蹲在他身边无喜无怒,捧着白雪将他一点点埋葬。她静看了他一会儿,临走前在他‘坟’前插了野花,还将擦干净的银色环戒塞入了他怀中。
无论雪儿是谁,既然莺莺将戒指给了他就是他的东西了,她不会再收回。
想着这些,燕宁心底一片柔软,虽然莺莺杀了他一次,可他注定恨不起莺莺,只想将人留在自己身边。
莺莺还在震惊中,尤其是听到黑衣人大方承认后,更是惊得说不出话。
眼下也顾不上这人是如何起死回生,莺莺在见到他的第一时间不是惊喜、不是愉悦,而是后退一步大声喊着人:“晓黛右扬!快派人来湖亭抓刺客!”
燕宁脸上的笑容一滞,隔着不远的距离,他清晰看到莺莺眼中的畏惧,这与他想象中的相见是完全不同的两个画面。
在他还是雪儿的时候,他跟随在莺莺身边,明明、明明看到过数次莺莺惊喜扑入钦容的怀中,软绵绵诉说着想念,极近依赖与柔情……
怎么在面对他时,完全就变了副模样。
“别叫了。”燕宁低低提醒了一句。
他抬步想要靠近莺莺,而莺莺却警惕的一连后退数步,惊恐下像一只炸了毛的猫。
直到此刻,燕宁才发现自己有多么的自以为是。在来前他特意去了面上的伪装,本想以最真实的身份来见自己心悦的姑娘,却险些忘了自己沉雪的身份曾给她带来过多少伤害。
她,一点也不想见到他。
这个答案让燕宁多少有些受伤。
莺莺不知他的心思,惊呼划破空气却泛不起半分波澜,明明这四周皆有看守,晓黛右扬他们就候在湖亭不远处,诡异的是他们却像听不到莺莺的求救。
“嘘——”
“别喊了。”燕宁实在见不得莺莺防备的模样。
与此刻的她相比,他更喜欢那个笑眯眯亲近他关心他的莺莺,几步拦住莺莺的去路,他抓住莺莺的手腕解释:“他们都听不到的。”
就如同他第一次闯入东宫挟持走莺莺,第二次闯宫助顾皇后离宫,同样的法子一用再用,每一次他的出现都是悄无声息又过分顺利,不会惊扰到任何人。
莺莺不懂这些,在燕宁抓住她时她反手攻击,险些打在燕宁面门。
……或许,是他操持过急了吧。
燕宁开始后悔自己刚才的承认,他抓着莺莺的手力道大了几分,顿了顿给自己圆话;“莺莺,很抱歉我刚刚骗了你。”
“别怕,我不是沉雪。”
他不是沉雪,就只是莺莺记忆中那位温柔和善的质子燕宁。
燕宁还不知莺莺早已知道他与燕姬华的秘密,在莺莺抬手去掀他的面纱时,他不闪不避老老实实站着,微微勾起唇瓣尽量让自己显得柔和一些。
“燕宁?”莺莺惊魂未定。
确定眼前这张脸是属于燕宁时,她仍旧带着戒心问了句:“那你刚刚为何说你是沉雪?”
燕宁早给自己编好了理由,他说自己只是想逗一逗莺莺没想到莺莺会这么怕,还说燕宁是他的下属,之前他对他的一举一动皆不知情,直到他人死了才得知他做了什么。
“莺莺,这次我是特意来给你道歉的。”谎言一旦出口,就需要千万的谎言继续缝补。
燕宁很清楚自己若想靠近莺莺就必须捂好沉雪的身份,同时他将自己身上的脏水全都泼到沉雪身上,把自己摘得一尘不染干干净净。
若是以前,莺莺或许还会信他,可眼下她很清楚‘燕宁’与‘燕宁’的区别,所以对于他口中的每一句话都带有戒心,并没有信任他。
“你真的是燕宁吗?”眼下局势不明,所以莺莺哪怕再怀疑眼前的燕宁,面上也做出了信任的模样。
经历了西北之事,燕宁也不会再把莺莺当成无知愚蠢的傻姑娘,他含着温柔的笑容从点点滴滴的小事加深莺莺对他的信任,故意提起往事:“我送你的那两只小猫还在吗?”
莺莺掩盖好真实情绪,做出回忆的表情柔声道:“在呀,我答应过你要好好养它们的。”
如今小宝和阿贝在宫中横着走无人敢欺,莺莺的确是做到了她对‘燕宁’的承诺,可惜那个‘燕宁’已经不在了。
湖亭风景极好,三面环水波光粼粼,莺莺与燕宁面对面坐在石桌前。
为了不让燕宁看出异常,莺莺尽可能的让自己放松,她想不通燕宁此时来的用意,又纠结着他到底是不是沉雪。在极大的心理压力下,她忍不住揪扯自己手中的帕子。
“你怎么了?”燕宁突兀这么问了句。
莺莺身体绷紧茫然看向燕宁,发现他目光垂落望着她手中的帕子,眼尖发现了上面的血迹。
抬臂从莺莺手中不容拒绝的拽出那条血帕,莺莺敷衍解释着:“我没事,只是、只是近来郁结在心不太舒服,御医说吐出这口血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