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七杀祭司没那么可怕,与瞳相熟之后,穆十七如此想着。
那之后,他倒是和瞳的联系多了许多,不过仅限于偃甲方面的交流——毕竟他不能总缠着人家瞳祭司修猪,如果自己学了偃甲之术,以后诸事有什么问题也方便些。
“那我走了。”又在瞳的地盘翻看了许多书册的穆十七笑着挥了挥手,便晃晃悠悠消失在瞳的视线之内。七杀祭司大人摇了摇头,决定无视某个自来熟的家伙。
从前瞳与穆十七交情并不深,说实话,甚至只是彼此知道个名字而已。瞳一向认为穆家家主如此神秘,而且地位颇高,一定是与他的师尊大人一般刻板严肃高高在上的,身处高位,如同祭品般,总不能太过跳脱,可谁知这位家主倒是另一幅模样。
瞳决定不去再想,果然若是人知晓自己之后注定死亡的命运,一种便会愤世嫉俗,或是一蹶不振;另一种便如同穆青岩那般整天笑嘻嘻不将死亡当回事。
“倒是很难得。”瞳叹气,随即将盒中的蛊虫挑出一只来,扔进台上实验体的腹中。近几日,他开始研究如何能做出如同华月那般模样有着自己意识,如同真正人类一般的活傀儡。他已经失败了两次,浪费了好几个实验体,这个再浪费的话,师尊大人也不会允许了。
毕竟流月城内……唉,穷。不管是做偃甲的材料,还是实验蛊虫时所用的人体,都少到不能再少,真是……穷。
而不远处沈曦的寝宫内,沈夜半蹲在沈曦的床边,一脸阴沉地望着沉睡中仍旧皱着眉头的妹妹,低声问道:“小曦这几日情况如何?”
“昨天被噩梦吓醒了。”一旁的华月回答,这个年纪的女孩儿正是生长的年纪,曾经水嫩嫩的小萝莉如今也长成了少女,甚至比沈夜还高半个头,她的手指轻轻拨着箜篌的弦,看到沈曦因为她的乐声而舒缓了许多的沈曦,心中的担忧才消散了些许:“阿夜,你已经一夜没睡了,去休息吧。”
“不需要。”沈夜打断了华月的话:“又过了三日,明天小曦就不会认得我了,我想多陪她一会儿。”
“……那你别累到。”华月无奈叹息,随即行了一个礼悄悄退去。
兄妹、父子……
华月望向沈夜寂寥的背影,又想到了站在神殿最高处那个从未有半分情绪波动的大祭司,狠狠地将指甲嵌入自己的掌心。
“呵呵……可笑啊可笑……”
她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长裙的裙摆划过一道优美的弧度。
名为‘一’的傀儡,有了自己的意识,有了逆反之心,如今却像是个真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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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祭司病了,病得很严重。穆十七知道、瞳知道、沈夜却不知道。
纵使烈山部人是上古遗族,被天地厚爱,灵力充沛,可不饮不食,术法高强。却仍旧抵不过这无尽的苦寒。强者如大祭司,却也无法逃脱这诅咒。
穆十七每日的生活太过规律:修炼——去瞳的地盘学偃术——到处乱晃,找几个小姑娘搭个话——遇到大祭司聊一会儿——看到沈夜随意寒暄几句离开——睡觉。
每天都是如此,穆十七觉得很无聊,但再无聊又能怎样?他离不开这个地方,离不开流月城。他只能每日呆在这里,所幸如今他是家主,做什么都没人干涉,偶尔也能在自己的院内或是闭关的石室里拿出和他一起来到这个世界的宝剑,好好练一套纯阳剑法。
那日穆十七又在瞳那里研究了许久偃甲的灵力运转方式才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他倒是累得要死,只是草草洗漱了一下便进入了梦乡。
他很少做梦,但偶尔也会梦见曾经温馨的小屋,唠叨的老妈老姐,还有一脸严肃的老爸。他也会梦到太极广场的热闹景象,梦到于睿师叔无奈的笑颜,也会梦到师尊那一头白发。
他曾经梦到过盛世大唐,梦到他只去过一次的皇宫,唐明皇李隆基就坐在那宝座上,一派威严。那时的杨贵妃还只是个刚刚嫁给寿王李瑁的少妇,他曾经惊鸿一瞥,之后却再也无法忘怀;他梦到过车水马龙的长安西市,想着小师弟第一次在那里买了颗桃子吃掉后便到处找茅厕;他也梦到了昆仑,梦到那些一身姨妈红的恶人们到处招摇,甚至有一个还想抓他回去,被他晕了之后直接绑了扔到了恶人谷的门口。后来那个曾经从藏剑叛到恶人谷的二少和他见过几次,每次看到他时都直接大风车招呼,然后被穆道长晃晃悠悠躲开。
可惜……这些只是梦了,他不知道会不会有机会再看一眼他梦中的父母,和梦中的大唐。
可是今日,他却没有梦到这些。
入眼是一片苍茫的白,云起云涌,白雪皑皑。像是他记忆中的昆仑,却好像又不是。
他缓缓迈步前行,然后在离一块巨石不远的时候听到了隐隐的抽泣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