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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蜂巢案(13)(1 / 2)


中毒的事自慈云山那次对程远提过,她就从未再提,李非渐渐忘掉此事,以为时过境迁、没什么大不了?。

“我到的时候,场面已被收拾得干干净净。”白药师现在想起来仍心有戚戚。

楚伯没头没尾地忽然道:“这?姑娘,了?不起。”

收拾得干干净净——几个字击中了?李非的心脏,霎时表情空白,都忘了?追问。少顷,他几不可闻地出了口气,像是呼出去,又像无声叹息。

舌根有点发苦,心里更苦。

突如其来的刺客、开始在身体起反应的毒素,命悬一线的她当时在想什么呢?

回忆起曾经调查过的世家惨案,意识到中的是无可救药、死状极惨的蜂毒?

该多么绝望啊。

突如其来的死亡的恐惧足以打碎最坚强者的每一寸肌骨。

可她却能强撑镇定,稳住场面,编出“本帅早已识破”的谎言,竟还能收拾得干干净净,事中事后都摆出一副“行刺这种小事”“今天就是你们齐王余孽死期”的不屑样子……

我配不上她——李非心里突然冒出这么个念头。

我算什么,我只是个厨子、浪子。

——“任何苦难都不应该成为滋生恐惧的回忆,而且也不是什么特别的回忆,浪费时间而已。”

去年秋天,慈云山吃烤鱼的时候,她这样说过。所以李非始终以为殷莫愁就是如世家和刘孚他们所言的永远强硬、无?懈可击。

她骗了?他!

该死,他为什么会?和外人一样肤浅地看待她。

一具凡胎而已,心性再坚定,也终究是人,也有无?法面对和不堪回首,不必鲜血淋漓,刻在灵魂深处的恐惧,连时间亦无?法抹平。她小心翼翼地保持清醒,以回避苦难记忆。

直到蜂毒重现世间,击垮了铜墙铁壁。

“殷帅的症状和上官家惨案很像,我心里就喊糟了?。当晚陛下亲自来探望,要我们全力救治,如果殷帅活不了?,我们也别活了?……”

刘孚曾说过皇帝派御医直接住在殷府,原来这位御医就是白药师。那段时间,正好大将王峰出事,在府外跪了一天求情,殷莫愁彼时命悬一线,无?暇接见,被兵部侍郎、“游社”之主游仁昊造谣成“在府里豢养娈.童”。

“唉,蜂毒的解药我没有,有赖于我知道配方,对着开了?几副药,把毒性压下去。但蜂毒和河豚毒一样,发作快,毒入肺腑,如果没有解药,后面怎么样很难讲。”

李非缓了?许久才有力气问:“她那时……怎么样……”

白药师摇头:“我直言不讳,告诉他们这是一种从虎头蜂提取的、掺杂其他剧毒是罕见蜂毒。人人都知道我是药痴,这?方面的判断绝对不会?有错。我还说需要见刺客,从他们身上也许能够得到有用的信息。”

李非立刻问:“见到了吗?”

“一群疯子,全都不怕死,十几个人,没一个认识养蜂人。他们不肯多说,我是借着?给治伤套话,也没什么内容……这几年我常常接触番邦药商,现在回想,那些话像番邦话译过来似的……还有,刺客的背后的纹身,是个长着翅膀的,半人半仙的东西,被锁链捆住……”

“我们叫它人鸟图——刺客是北漠和大宁的混种人。”李非说,“从小在北漠长大,有大宁人的相貌,由北漠王子训练出的一批杀手。”

“啊?!”白药师大惊。

李非只是大略一提,龙隐门的细节没过多?介绍。

白药师消化良久,才说:“孟海英见我束手无?策,殷帅那边又随时可能挺不过……把他气得,活生生剥了他们的皮。我不敢看,跑走了。说起来也是福祸相依,当年殷帅在平定齐王造反时曾受伤,此后一直服用固本培元的药。体内的药和蜂毒两相抵消,才没导致当场毒发身亡。最后总算挺过来。”

李非想起来,殷莫愁曾对程远提过此事。

“殷帅洪福齐天,但常人理解不了?,没有解药,伤毒缠身,疼得……再后面的事,大家也都知道了?,对曼陀散上瘾,都是不得已。”白药师叹了口气,“皇帝陛下带我上门规劝,说曼陀散损伤的不仅是四肢百骇,还致幻,再温顺的也会?变狂躁,活的也人不人鬼不鬼,你们说,这?些道理谁不知道呢……”

知道归知道。

“那可是皇帝,下着?大雨,自己撑着?伞在门外站了?整整半天。不知道叔侄俩谈些什么,第二天起,殷帅就宣布开始戒瘾。后来戒是戒了?,但留下眩晕的后遗症,皇帝又寻遍名医,都说积毒太深,底子又被曼陀散摧残,恐难痊愈。”说到这,白药师拉着?唐迪的袖子,“唐迪,真的非常希望你们能抓到养蜂人。”

话到此处,李非陷入久久思索。

楚伯唔了?声,忽然问:“这?么说,你是有功之臣,后来又怎么被逐出御医院呢?”

白药师回答:“因为……我就是那个让殷帅对曼陀散上瘾的人。”

李非:!!

“蜂毒并无解药,有天我突发奇想,蜂毒能致幻,曼陀散也致幻,我们那些擅长解毒的先辈不都有个说法嘛,以毒攻毒,我就想试一下,这?么好的机会,是我绝佳的研究病例……”

这?口气,竟还颇自得。

敢情这?药痴是把大活人当作实验对象!

白药师委屈道:“可是被御医院知道,说我胆大妄为,做事不计后果,就把我开除了……”

李非怒道:“御医院没冤枉你,这?不是瞎治吗!在你眼里人不是人吗!”

白药师却不赞同:“普通的大夫医者父母心,把悬壶济世当成至高理想。但我不是普通大夫,我立志成为天下第一药理大师,研制出能救千万人的药。”

说罢他仰起头,还颇有理想抱负的样子。所有的病人对他而言都是攀登药理高峰的阶梯……

“给我闭嘴吧你!”

李非满肚子火,当场暴走,要不是看在这药痴是个残疾,早已把他拎起来暴揍,从牙缝里迸出几个字:“活该被人骗!报应!”

“骗子”唐迪:……

“被骗人”白药师:???

*

殷府。

门外的孟海英等人从眼角嘴巴到五脏六腑都在克制,三颗心扑通扑通快要齐齐跳出。

殷莫愁本来就没穿鞋,光着?脚丫显得她整个人既放松又惬意。

但没人知道此刻她的紧张。

就像回到那片黑暗的世界,肮脏的泥土里钻出千百只手真把她往下拽。

“沉沦吧,一起沉沦。”

仿佛有个声音在耳边重复念说。

“你觉得我需要这?东西?”

她缓缓说,俯下身,下敞的领口更低,看得林汝清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从小风吹日晒的缘故,殷莫愁脸上是小麦色,但衣服下皮肤雪白,肩头宽阔,脖颈和锁骨清晰地展露,肤质紧实而非细嫩,力量感恰到好处,还有顺着锁骨下延的一小片倒三角的胸口,关键处被衣领遮掩,林汝清不敢往阴影的地方探究,直接脸红。

这?样好的身材,有足够资本通吃男女。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真正爱上殷莫愁,畸形的爱令他的目光微微闪动着。他无?法长久直视性感的“爱人”,眼神艰难地从她身上挪开。

此刻已经没有退路,他心想,于是说:“人为什么要跟快乐过不去。”

殷莫愁闭了下眼,仅仅一瞬,仿若经年。

是啊,人为什么要跟快乐过不去。

好像李非也问过她类似的问题。

她那是在气头上,回答:选择大于努力,那是聪明人的说法,而她是个笨蛋。

李非这?家伙怎么就不懂她呢?!

突然,她睁眼,双眼是那么明亮、那么耀眼。

挤满了?瘾君子的地狱,如贴着平地滚过一道佛光,那底下伸出的千万只肮脏的手臂被齐根切断。殷莫愁猛地拍案起身,林汝清整个人像是被电到,身体一震,向后弹开。

她这反应着?着?实实吓到他。

这?两年,殷莫愁在他面前一直是谈笑风生的形象,不论别人怎么说殷大帅如何残酷,至少在小御史林汝清这?里看到的她是礼贤下士、不拘小节。

这?样的脸色她还是第一次见——愤怒,抱着还夹杂着?一丝痛苦。

“你觉得我需要快乐吗?我不需要!我对父帅的灵位发过誓,再也不碰曼陀散。”殷莫愁几乎是吼着道,“我自问待你不薄,你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为什么!”

林汝清是有备而来,他一年多来沉沦在瘾君子的圈子里,深知这东西根本戒不掉。今晚抱着孤注一掷,有去无回的心,死马当活马医,反驳:

“莫愁,你自己听听刚才说的话,什么家族谱,什么排查养蜂场,多?么耗时!为什么不把所有人都抓起来,一个个严刑拷打难道还问不出吗?这?些事对天下兵马大元帅来说算什么?”

就刚才的试探来看,殷莫愁对他已没什么留恋。

曼陀散,是他最后的筹码。

退无?可退,一场生死存亡的赌博,说着说着竟红了眼圈。

“这?不是你,莫愁啊,看看你这?些年对世家退让了多?少步,连我一个读书人都知道心慈手软当不了?将军……你需要雷厉风行,你需要杀一儆百、不择手段。相信我,你需要曼陀散,它?给你带来的刺激不亚于战争,不是血流成河才令人心潮澎湃的,曼陀散也能为赋闲的兵马大元帅找回真正的自己……”

林汝清不要她理智,也不要她仁慈,他要她变得疯狂暴戾,也许这样她才有可能属于他一个人。

她再次认真盯着曾经令她产生遐想的脸,此刻无言。

没有说一句话,但林汝清却脸颊发烫,脑袋嗡嗡作响。

林汝清也不知是假戏真做,还是真把自己感动到,竟带着哭腔:“求求你,莫愁,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不应该弹劾你,你吸食曼陀散本没有错,错的是我们,错的是不了?解您的世人,错的是那些腐朽的世家伪君子。”

“……”

殷莫愁没说话,静静看着?他。

“为了快点找到养蜂人,为了结束你的噩梦,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以后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我们一起领略极致的快乐……”

他的语气谄媚极了?,像抹了这?世上最甜的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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