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九琊答:“受人所托。”
“我不信,你这人无情得很,谁能托你行这种违逆天道因果的大事?”
“我亦有恩要报。”
“何恩?”
“一剑之恩。”
叶九琊淡淡看向陈微尘,似是要观他反应。
陈微尘却没什么特别的动作,只是眼底泛出些许笑意来:“……哈。”
于是一路无话,中途有人家则借宿,荒野则星夜奔驰,三天后到了中洲旧都——所谓“锦绣鬼城”是也。
锦绣城里万鬼哭,锦绣城外白骨枯。
南朝原不是南朝,是正统中洲皇朝,定鼎以来,极繁极盛,都城中金铺银户,珠玉泼天,衣则绸缎饰绫罗,食则水陆罗八珍。奈何百余年后逐渐衰落,运终数尽不可挽回。兵祸起,强敌铁骑南下,踏破城门,屠尽人家,掠尽金银,一把火烧透半边富贵不夜天。
正所谓“内库烧为锦绣灰,天街踏尽公卿骨”。
后来,城中被屠之人尽数化身怨魂厉鬼,夜夜嚎哭,凶煞冲天无人敢入,高僧老道皆无法超度,锦绣城池变作锦绣鬼城。
他们到时恰是黄昏,西边一线血色触目惊心,暮霭掩映幽诡城门,纵使肉体凡胎开不得天眼,也能觉出沉沉黑气来。
谢琅怀中黑猫嗷地一声叫出来,凄凄厉厉。
年轻道士便柔声哄着它:“清圆,大哥在这,不怕,不怕。”
陈微尘疑了很久,终于问出来:“你俩果真是同胞兄妹?”
谢琅瞪了他一眼。
“家里从小把我送到山上道观拜师修道,”他道:“有次下山探望,家人尽数在兵祸里死绝,只剩一只没断奶的小黑猫,抱了她回山,从此就是我妹子。”
温回瞪了自家公子一眼,谴责他问起了人家的伤心事。
“无妨,”谢琅安抚着名为谢清圆的黑猫,淡淡道,“算不得伤心事,早就超脱了——不然也到不了一重天境界。”
再近些,忽然见城门口站着个大红衣服的姑娘,头发黑极了,身形纤细,乍一看像厉鬼。再看,神态正常,是活人。
姑娘脸上带着金色的面具,提一把漆黑重剑,像是专程在等他们。
看见叶九琊,道:“叶剑主。”
谢琅正下着马车,惊得几乎要跌下来:“碎昆仑,骖,骖……”
看他又犯见了大人物说不出话的毛病,陈微尘没好气在他脑袋上敲一下:“舌头呢——骖龙君!”
叶九琊道:“骖龙君。”
姑娘朝他颔首,转身,腾空跃起,裙摆飞扬。
漫天剑影映着红衣飒飒,金红天际似有龙吟。
她剑势大开大阖,剑锋之下风云鼓荡,一剑有天下山川河岳重。
霍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
待到漫天剑光红影收起,姑娘缓缓落在城门下,乌发之下一点红印格外显眼。
城门出现裂缝,逐渐扩大,一声巨响,分崩离析。
与此同时被破的似乎还有一道无形屏障,鬼哭声瞬间传出,千万道声音嘈杂汇聚,尖锐刺耳,黑气弥漫,城门洞开如长满獠牙的凶恶巨兽,要择人而噬。
姑娘利落收剑,古朴黑鞘上三字“碎昆仑”。
她瞧着叶九琊身后三人:“你们是谁?”
谢琅正了正道袍衣襟:“小道名谢琅。”
“琅然侯。”姑娘客气点了点头,看向陈微尘。
“陈微尘,叶剑主在凡间收的跟班。”陈微尘语气颇为洋洋自得:“这是我的小厮。”
姑娘嘁了一声:“一无修为二无境界,叶九琊会收你做跟班?”
陈公子眨了眨眼:“毕竟我有不薄的脸皮。”
姑娘丢下一句“我叫陆红颜”便跟叶九琊径直向门内去了。
“我想起来了——开阳血,却不是叶剑主一人所取。”谢琅皱眉道。
陈微尘挑眉:“你消息倒灵通。”
“我清净观弟子遍布十四洲,当然灵通,”谢琅对他嘀咕道,“东海斩尽鲸蛟之事,确实是叶剑主一人所为,新凤涅槃时,沃野凤巢之战却是他和骖龙君两个。”
“那么,这个受人所托,是受陆姑娘所托了。”陈微尘悠悠道。
“小道实在想不出,何等人物能让叶剑主和骖龙君这样报答……”谢琅苦着脸向前走。
陈微尘不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