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折,打折——”
“亲爱的弗兰克,在你盘下锯木厂之后,一定要给我一个优惠的折扣!”
“我需要一些?特殊规格的木材。”
战后的亚特兰大,到处是劫后余生的模样。
被烧毁的房屋还?来不及得到修复,黑乎乎的半截墙垣里,那些?旧日主人残留的一星半点生活的痕迹,胡桃木的家具残件,玻璃柜门破碎的酒柜,墙上被烧掉一半的画像,主人的银版照片……全都袒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无遮无拦地供人欣赏。
人们却早已对此麻木,见怪不怪。
他们匆匆而过,仿佛已经记不起几个月前这副景象曾给他们带来难以言述的创痛。
就像是春雨下过之后绿草一定会从土里探出脑袋,在这座城市里,重建正在悄无声息地发生。
邻居们开始把自家尚且完好的房子改建成旅馆,租给刚刚来到亚特兰大的人。战前家境优渥的太太小姐们开始在街边摆摊,向到这里来的北方?军出售烤馅饼,并以此为生。
弗兰克·肯尼迪算是幸运和有眼光的商人,他正经营着?一家商店,出售床铺、瓷器和席子——回?来这里生活的每一个人都需要这些?。
他打算盘下的那一间锯木厂,是专门把原木的树皮削掉,把木材加工成木板——这种材料是所有重建的必须品。它是那种能在一夜之间就站起来的简易房屋最主要的材料。
罗兰还?拜托弗兰克帮她在亚特兰大采购一些?物品。
“我需要刀具——”
胆小谨慎的商人,脸上的肌肉都在跳动,战战兢兢地说:“您需要刀、刀、刀……”
“事实上,一切有刃的,金属的东西?都行。”
罗兰瞅了瞅弗兰克的脸色,说:“其实最好是剪刀,哪怕是旧剪子,把固定两爿剪子的螺钉拆开,那种对我来说再合适不过了。”
弗兰克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原来您要的不是武器啊!”
罗兰:……我要武器干嘛?
她另外向弗兰克订制了硬木制成的木杆、木棒,各种尺寸和规格,她都一一写下来了——这些?是需要向锯木厂订制的。
“对了,还?有皮子,各种规格的皮子。”
罗兰又?拜托弗兰克帮忙订制各种规格的牛皮。
“这些?您帮我采购了之后,我可?能只能先支付一半的货款——您看这样可?以吗?”
弗兰克不管怎么说都是个生意?人,听见“赊账”这两个字就皱起眉头。
坐在罗兰身边的苏埃伦也阴沉着?一张脸——毕竟罗兰谈的这些?生意?都是她和弗兰克结婚以后的事了。长姐向弗兰克赊账,就是在欠她的钱。
罗兰加上一句:“月息两厘,我在半年内还?清,您看着?可?以吗?”
弗兰克顿时涨红了脸。
他是个绅士,不是个一心总想着?放贷的犹太人。
“不,不不,真的不用利息——”
弗兰克摆手拒绝。
苏埃伦在弗兰克身旁大声地咳嗽起来。
罗兰心里好笑,表面上却扭过脸问苏埃伦:“妹妹,你是不是呛着?了?咳嗽咳得这么响?”
苏埃伦:……
“弗兰克,就这么说定了。以后我会有很多需要你帮忙的地方?,早早地把做生意?的规矩定下来,以后会少好多麻烦。”
“如?果我赊账,请尽管给我加两厘的月息。”
“另外,我赊的每一笔账,都一定会在半年之内还?清。”
“如?果我做不到,苏埃伦,那么请你直接站到我面前来,指着?我的鼻子说我不是你的姐姐,而是个欠债不还?的无赖。”
这回?,不止是弗兰克,连苏埃伦都打了个哆嗦。
这还?是她的长姐思?嘉吗?
眼前的思?嘉,还?是那副模样,漂亮娇媚,甚至面对男人说话的时候会不自觉地微微嘟起嘴。
但是她竟然这么狠——既对自己狠,也对别人狠。
这样再铁石心肠的人,也没办法阻止罗兰向弗兰克赊账了。
这令罗兰又?成功地顺手牵羊,向弗兰克借了二十美元——她要买布料,给苏埃伦裁结婚的礼服。
而这笔账她也一样算在自己头上,并且加上了两厘的月息,最晚半年后还?给新婚的小夫妇俩。
以至于弗兰克和苏埃伦都不好意?思?不同意?。
这也直接导致苏埃伦在回?塔拉的火车上不得不嗫嚅着?对罗兰说了一声谢谢——尽管她这位长姐当年和韩查理结婚的时候至少挥霍掉了100美元做新的衣物,婚礼宴会上还?摆满了她们现?在想都不敢想的火鸡、熏肉、奶冻和蛋糕。
但是在现?在,一位手头有20美元可?以做新衣服的新娘,别说是邻近几个县,在整个佐治亚州,可?能都是数得出来的。
“20美元可?以置办一件缎子婚纱了,衬里和其他佩饰都还?不行。苏埃伦,你自己做决定,是想外头好看还?是里头舒服……”
“我想想,那对钻石耳环以后就给你了——家里总共就那么一件漂亮首饰。回?头我再去问问白蝶,看看她还?有什么漂亮的衣服和首饰可?以暂时先借给你的……”
这样的慷慨令苏埃伦充满疑惑地对罗兰看了又?看,终于把心里的一句话问出口:
“思?嘉,你为什么……突然对我这么好?”
“这个家里你一向最讨厌我。”
罗兰转脸,对苏埃伦露出灿烂笑容:“这种感?觉你能体会吗?有一个你讨厌了半辈子也讨厌你讨厌了半辈子的妹妹,终于要被嫁掉了!”
苏埃伦:……
这句答话虽嫌刻薄了些?,但是打消了苏埃伦的疑虑,不再觉得她这位长姐有什么不正常的。
而事实上,罗兰的出发点是:她希望有一场婚礼。
在上一个位面,罗兰曾经答应了和人“假结婚”,甚至还?和人举行了一场“订婚宴”,但终究是没能完成。
她倒不是为了弥补上个位面的遗憾,而是觉得没有什么能比一场婚礼更能提振士气、鼓舞人心的了。
现?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塔拉刚刚逃过一场灭顶之灾,整个种植园上下还?背负着?300美金的巨额债务。大家嘴上都不说什么,心里都能感?受到压力,因此全都丧丧的。
越是这样,罗兰就越是要摆出最乐观的模样。
苏埃伦的婚礼就是最好的机会。
罗兰要借这个婚礼告诉全世界:塔拉已经挺过来了,从最糟糕的时候挺过来了。以后的塔拉,有她主持,会在最短的时间里恢复元气,并且会比以前的塔拉还?要丰饶富裕。
所以塔拉才有这底气,就算是借钱也要把从这里走?出去的新娘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
婚礼在将亚特兰大举办。
这是近期来最体面的婚礼。
结婚的双方?,新郎身体完好,没有任何残疾,有一份正当的职业;新娘是头婚,不是再醮,而且相貌端正,没有大小眼。
除了新郎的年纪大的可?以做新娘的父亲之外,实在是没有任何缺点了。喜讯传开,两边的亲友都在为这对新人感?到高兴。
双方?很快拟定了举办婚礼的场地、规格,开始确定邀请宾客的名单。
罗兰依旧在塔拉忙碌,她把这一切都交给媚兰来帮忙——事实上,也只有媚兰能做这事,罗兰根本记不全自家那么多亲戚。
媚兰拿着?弗兰克那边的来信,一个个敲定来宾名单。
“思?嘉,那边向问问你的意?思?,要不要邀请白瑞德。”
媚兰扬起一双大眼睛问着?罗兰。
她太瘦了,脸又?很小,罗兰几乎错觉她这一对眼睛连同睫毛就将她整张小脸占去了一半。
“白瑞德?他被释放了?”
罗兰:不好意?思?,虽然白瑞德曾经帮过她的忙,但是她确实没有额外关心过对方?的近况。
“是的,他已经被释放了,听说只是不能离开亚特兰大而已。”
媚兰一双大眼睛望着?罗兰,睫毛忽扇忽扇的。罗兰竟然觉得她的眼神里写满了鼓励。
“那就邀请一下吧,毕竟是帮过忙的。”
媚兰马上就笑了,点着?头说“好”。她接着?低头把白瑞德的名字写在了拟邀请的宾客名单上。
罗兰却很郁闷:这个家伙……竟然被放出来了。
苏埃伦的婚礼上,她又?要见到这个讨厌的家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