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家纶才大典,容不得半点差错,皇帝连夜遣人校对考卷的事已经传得沸沸扬扬,徐章郑鸾领着一干考官前来请罪,大臣们又争执几个失职考官的惩处,直到午时过半才理出了头绪:徐章郑鸾皆罚俸两月,有错卷的考官罚俸半年,原职降一级留任查看。
与皇帝对这场贡考的重视相比,处分出乎意料得轻,几个上奏的御史都讶然相望,不知道为什么皇帝这样雷声大雨点小的处置。
皇帝高坐在九龙御座上,一干臣工的动静都尽收眼底,依旧是微垂眉目八风不动,声音也是四平八稳:“朕遣人校对考卷,只是为了一解心中疑惑,并没有猜疑徐师傅和郑先生的意思。那些考卷朕大略也看了,大致上也还算评点合宜。人无完人,但凡没有贪墨渎职,一点无心之失也不必追究太过,略施薄惩也就是了,还是作养文气要紧。”
这话一锤定音,既然是无心之失,便没了什么继续追究的借口,几个御史神情怏怏地退在一边,徐章看在眼里,面上不动声色,心底也冷笑了一声。倘若皇帝不依不饶,再碰上小人望风希旨地株连,朝廷上平白文祸一场不说,士子们也要重新复考,弥费人力物力。只是这些考量,却不在那些上蹿下跳沽名钓誉的小人考虑范围之内——徐章拿定主意,下一次日讲,便要给皇帝讲一讲前朝党争的典故,总要防微杜渐才行。
皇帝日讲课程,惯例由翰林院掌院与日讲师傅们商定后,在每月初一送进宫去,徐章散朝后急匆匆回到翰林院,才摊开纸笔,便有个小太监来传话:“陛下口谕,请徐师傅到文华殿。”
日讲师傅们与皇帝几乎日日相见,格外传召便极少,徐章百思不得其解,怀着满肚子疑惑进了文华殿,眼见刑部尚书吴江、刑部侍郎许志玄、大理寺正卿王博文齐聚,俨然三司会审的架势,不由得大吃一惊,心道难道又有什么人蛊惑皇帝,想要兴狱么?
“陛下,”殿中人神气都不甚好看,徐章更觉无疑,上前一步道,“如今午时已过,贡榜已挂在午门外,众目睽睽自有公论,倘若贸然变更,只怕有心人妄自揣度,倒生出事端来。再者,士风宽和是国家之福,倘若彼此都严苛起来,对国家文气不利。。”
皇帝微微一笑:“此次鸾仪科一事,朕并无更改之意。只是遇到篇文书,有些刑名上的事不明白。”她说着指了指御案上一份文书,又道,“徐师傅是文林中人,也看看这个士子举动,算不算行为不端?”
掌案女官将文书捧了过来,徐闻瞥了一眼供状封皮,只觉顾沅这个名字仿佛在何处听过,打开文书看到“梧州松江府”几字,突然恍然大悟,待把整份文书读过,心里登时笃定,松了一口气,将文书放回御案:“恕臣愚钝,实看不出此士子有什么行事不妥的地方,便是那阳羡茶是贡茶,也不是御用禁物,世风奢靡,饮食上讲究,”他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本也不是什么新鲜事。”
吴江的脸色更不好看了,许志玄却仍不死心,争辩道:“那赠茶之人来历蹊跷,臣以为——”
“就算来历蹊跷又有何妨?只要自身持正,来历清白,交往何人又有何妨?”徐章一哂,“陛下今年赐茶之人并没有许侍郎,可许侍郎年年又何曾少了阳羡茶喝?郑廷机昔年在刑部为官,许侍郎与他过往不薄,难道许侍郎也是郑廷机一党?士子们年少,行事一时不周全或是有的,国家取材为用,正要包容才是,这么凭空武断空生事端,就是不提国家养士之气,于刑狱上,也未见公平。”
“朕也这么想。”皇帝颔首道,“那林十一娘是匪人也不妨事,何况并非匪人?”
这句话一出,殿内人都是一怔,许志玄眼前一亮,叩首道:“那赠茶之人不是匪人,究竟是何人?请陛下明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