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平父子俩走后,秦弘阳和芮素还在客厅拌嘴,看样子短时间内是停不下来。
陆载躺在床上,突然觉得屋子空荡荡的。他把手垫在脑后,盯着吸顶灯晕开的光,目光渐渐涣散。
他又回到了梦魇开始的地方。
他刚念小学一年级的时候陆远名和秦可就离婚了。
他们断断续续吵了一整年,三天一闹,五天一吵,芮素经常要从X市跑来劝架。
后来秦可直接闹到了陆远名单位,顿时就有传言说陆远名是倒插门的公凤凰,是穷小子攀了高枝,是靠着老婆家里才能平步青云的,陆远名那时工作正在上升期,人又年轻气盛容易刚愎自用,一气之下就提出了离婚。
两人闹到分崩离析,连秦弘阳都出面来劝陆远名,可陆远名根本听不进去,只当秦弘阳在挟恩图报。他不仅要离婚,还要断绝师生情谊,哪怕“深恩负尽,死生师友”,他也决不和秦家扯上半毛钱联系。
芮素是和秦弘阳一道来的,她进卧室里去陪陆载。陆载小时候很粘她,一看她来,就委屈地让外婆抱抱,他那段时间是真的被陆远名夫妻俩给吓到了。
陆载问芮素:“外婆,如果爸爸妈妈离婚,我是不是就变成没人要的小孩了?”
芮素说:“不会的,不管发生什么,他们永远爱你,外公外婆也一样。”
可没过几分钟,秦弘阳就被气倒了,连带着茶杯也摔在地上,滚了一地的碎瓷渣。
在破碎声、争吵声和救护车的鸣笛声中,秦可拉着行李箱头也不回地离开,而陆载的童年也兵荒马乱地画上了句号。
刚离婚后,秦可还经常来看陆载,他依然抱着秦可和陆远名能够重修于好的希望。他们坐在麦当劳靠窗的位置,金灿灿的M被阳光投映在桌子上,陆载一边啃汉堡一边跟秦可透露有关陆远名的小道消息,他甚至还会谎报军情,造谣陆远名和某位秘书阿姨私交过密,试图以此引起秦可的危机感。但秦可从不回应,只是揉揉他的脑袋,说他还太小,不懂大人之间的事。
秦可来看他的间隔逐渐从一个月变成三个月最后成了半年。每次见面她都是美艳动人的,好像岁月特别厚待她一般,四十岁的人却有着小女孩的性子。
后来她又突发奇想要去斯里兰卡支教,临走前最后一次来看陆载,那时陆载已经念五年级。或许是陆载大了,也或许是她没以前那么要强了,她竟然给陆载讲了一些过往,关于她和陆远名的曾经。她说陆远名变了,变得俗不可耐,完全没有了读书时候的浪漫感。
陆载渐渐明白什么叫做覆水难收。秦可是铁了心要走,她一辈子都活在少女梦里,她哪怕死都必须要死在铺满了玫瑰花的柔软睡床上,为了这些她可以和前半生一刀两断,一百匹马都拉不回头,其中也包括陆载。
陆远名却没秦可那么幸运,他是孤儿,从小寄人篱下,没权没势,穷小子一个,秦弘阳第一次见他时,就夸他有韧劲,从骨子里就不服输。他凭着这股子韧劲愣是爬了上去。C市是地级市,陆远名三十多岁就坐上了副厅级的位置,让人眼红,恨他的要比欣赏他的翻了几倍。
陆远名工作忙,有时出差巡视,十天半个月不着家,但心里记挂着陆载,抽空就要打电话回来嘘寒问暖,虽然生活没秦可在时精细,但爷俩相依为命,陆载又听话懂事,倒也将就着过了下去。
秦可去斯里兰卡没多久,C市上层权力圈开始大变革。普通家庭或许体会不到这种动荡,可他们家因为陆远名的原因,就处在漩涡中心,朝不保夕,动荡不安。
当时市委里纷纷开始站队,陆远名不肯动,自然被权力的浪潮拍上了岸。
陆远名看不上这群宵小,自动请辞,凭着原来的关系网,很快就在浮沉商海里捞了第一桶金。接着他就带着陆载搬了家,他在C市寸土寸金的“华晖苑”小区买了独门独栋带小院子的房子,算是挤进了达官显贵们的大本营。
从那之后,陆远名彻底变了,他开始不停地应酬、剪彩、出席活动,忙成了一个人型陀螺。陆载宁愿他永远不要回家,每次只要他回家,绝对就是令人作呕的酒气和师出无名的咒骂。
陆远名不骂陆载,他骂上面有眼无珠,他骂群众不知好歹,他骂企业操蛋无良,他骂自己怀才不遇,骂到最后他没了意识,全凭着酒劲把这一腔愤懑都发泄在了陆载身上。
陆载伤得最严重的一次,伤口从肩胛贯穿到腰椎,送医的路上血浸透了他的条纹睡衣,可他一声不吭。
陆远名也清醒了,手一松,刀子“咣当”一声落地。他目眦欲裂,后悔不已。
在医院填单子时候两个人都对真相闭口不言,面对医生的质问,陆远名含糊地说孩子叛逆,打架斗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