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颜那优于常人的眼神没毛病,那个在公交车站挤挤挨挨的人群里茫然四顾的身影,还真是他们的老邻居,金阿姨。
在得知金阿姨并不是要进机场之后,娇颜他俩把明显有些恍惚的这个人请上了车。
娇颜坐在副驾上?,偷偷望了一眼发迹白了一层衣服也有些黯淡的金阿姨,心里说不出的别扭。她想不太明白不过几个月没见,原先那个声如洪钟,从来都是笑呵呵的金阿姨怎么像是变了个人一样。
“阿姨,我?们好久没见啦!”
“啊?啊!是啊,好久,好久没见了。”
萎靡不振的金阿姨明显是被娇颜突然地发问惊了一下?,身子一颤才随口答了一句,就又开始目光呆滞地看着窗外?发?起了呆。
要按照平时,话题能手金阿姨早就该聊起来了,而?此时她不过是应付了一句,就再也无话。
娇颜和肖一平交换了个眼神,肖一平手一偏,车子就改变了原先去超市的路线,直奔曙光小区而去。
果然,在小区门口,娇颜远远地就看?到了金阿姨的女儿吴金歌,此时她正在大门口着急地踱步张望。
“金歌,你怎么在这呢。”娇颜摇下?车窗,把金歌叫到了路边。
金歌明显在寒风里站的久了,一身的寒气,脸都冻僵了,见到了娇颜僵硬地扯了扯嘴角:“我?等我?妈呢,她下午就出门了,现在还没回家,手机也没带……”,金歌说着话眼睛还没离开外?面马路。
看?到女儿这样,金阿姨才手忙脚乱地降下?了车窗,“回来了,回来了。”
“欸妈,你们怎么遇上?了。”金歌一看?人找到了,顿时松了口气,脸上终于有了真正的笑模样。
顾不上?解释的娇颜把人先招呼上了车,进了小区再说。
“妈,你去哪了!我?都吓死了。”金歌一上?车一把就抓住了金阿姨的手,长舒了一口气。
金阿姨低着头一直不说话,场面一时有些尴尬。
娇颜看?不下?去了,就插了一句嘴:“我?们在飞机场外面遇到了金阿姨。”
“飞机场?妈,你去那儿做什么?”
金阿姨帮金歌搓着冻僵了的手,低着头有些不好意思,“我?说出去买点菜,结果在公交车上,看?到了个人。”
说到这儿,金阿姨眼睛明显亮了一下?,手里的动作也停了,“那背影可像你姥姥了,我?就一直跟着她坐了一路,等缓过神来就到飞机场了。”
“妈~”
金歌一听这个,叹了口气,也不忍心说什么,只是把母亲揽进了怀里,轻轻地拍了拍。
“可像了,可像了,金歌你不知道,真的可像了。”
金阿姨在女儿怀里半合着眼睛,嘴里絮絮叨叨的,泪就流了下?来。
等到了楼下,娇颜帮着把明显累坏了的金阿姨送回了屋,金歌才重重叹了口气。
“谢谢你娇颜。”
娇颜看?着这间房子,明明半年前她还来过的,可是原先窗明几净生机勃勃的屋子现在变得灰扑扑的,叫她都不敢认了。
“家里乱,你别介意。”金歌一看?娇颜的眼神,就明白了,只能无奈的笑了笑。
娇颜摇头。
“这段时间家里事儿多,我?妈没心情,我?和我?爸单位年终了也忙,所以就没顾上?收拾屋子。”金歌给娇颜倒了杯水,叫她坐下?说话。
娇颜环顾了半天,才发?现这个屋子不是不干净,而?是少了些什么。就像原先金阿姨最爱的那些花花草草还有花团锦簇的装饰都不见了,所以才叫娇颜别扭,看?样子问题还是在金阿姨这里。
“阿姨她?”
金歌看?了眼半合着的卧房门,又长长叹了口气,轻轻压低了声音:“我?姥姥上?个月走了,我?妈现在还接受不了,情绪也不好。”
娇颜已经知道在人间,说老人走了,八成就是指人不在世了。
金歌摇了摇头:“我?姥姥近两年身体一直不好,我?们都有准备,只是我妈一时接受不了,最近精神都很恍惚。”
这时候娇颜想起来了,原先金阿姨总会拿着好吃的去隔壁小区送饭,在那边一待就是半天,金歌说过隔壁小区住着她姥姥曹老太太。
“说起来老人家也快九十岁了,走的时候也没受什么罪,可是她走的突然,我?们心里就是不好受,尤其是我妈……”
金歌说着站起来走到了客厅一个角落里,从桌子上?抽出了三支香点燃插进了香炉。
娇颜这才看?到房间里摆放的最满当的那个角落,在几碟子水果点心还有鲜花的簇拥之中,摆着一张黑框的彩色照片,上?面是一位头发花白笑得很开朗的老人,那笑容看上?去有几分像金阿姨。
金歌看?着娇颜望过来的眼神,笑着解释:“这就是我姥姥,她好吃爱俏,热闹了一辈子,临了我?们也不想委屈她。别人都是用黑白照片,可是她早就说了,要彩色的照片,这照片还是她自己选的。姥姥想得开,我?们都不如她。”
说到这儿,金歌像是想起了什么,转身去了厨房,又拿着两听碳酸饮料摆在了照片两侧,“昨天那个不好喝了,给你换新的。”
“我?家长辈说,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你别难过。”
娇颜看?着金歌嘴边挂着笑,可是手都在微微发颤,就知道她也不好过,可是人类的生离死别对于娇颜来说太复杂了,她实在说不出什么更好的安慰来。
金歌摇了摇头,“道理我?都懂,可是懂和接受不一样……”
“我?就不懂,就是不甘心!”
金歌话还没说完,卧室房门却被拉开了,从里面冲出了一脸是泪的金阿姨。
“娇颜,阿姨心里憋屈啊,你说是不是我没伺候好我妈,所以她临死都不愿意见我?啊。”
进了屋的金阿姨就没睡着,她在屋里边听着两个小姑娘说话,边流泪。
到最后实在忍不住了,冲出了屋。
“阿姨,你别难过。”娇颜看?着一头乱发?满脸泪痕的金阿姨,也跟着很伤心,所以连声音里都染上?了哭腔。
娇颜虽然不太懂人类复杂的情感,可是她从不敷衍,也没有因为久经岁月就瞧不起生命短暂又脆弱的人类。正是因为她身上的这一点,叫金阿姨一下?子打开了倾诉的阀门,开始颠三倒四地说起了自己心里的伤心事儿。
金阿姨拉着娇颜的手边哭边说,断断续续的娇颜才明白原来金歌姥姥去世的那天上?午金阿姨还去送过饭,当时老人家和女儿说想要吃城外的一家烧鸡,就这样把金阿姨给支了出去。等到金阿姨买上烧鸡回来,老人已经被送到了医院,这一世的母女俩终是没能再见上?一面。
“我?就是想再见她一面,问问她,为什么不等等我?,我?们都说好了,只要我?在,就一定救她,她为什么不能等等我?!”
这段回忆在这一个月里被金阿姨掰开了揉碎了反复地回忆,一遍一遍地分析,可是她找不到答案。所以金阿姨只能不断地去问身边的人,老公、女儿、同事、同学,可是谁又能有答案呢。
渐渐地金阿姨沉默了,巨大的悲伤抽走了她身上?所有的鲜活气和精气神,她变得恍惚、迟钝,整个人和周遭世界就像是被悲伤隔绝开了,她走不出去,别人也进不来。
今天娇颜的到来,意外地打开了金阿姨的内心,叫她好好的哭上了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