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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母在医院的长廊等了很久,直到?天幕完全?暗下来,霍崤之进出医院几趟,最后一次路过时终于开?口,“乔微这?段时间睡得?长,你要是真想看?她?,明天再来。”
乔母一动不动坐了整个下午,身?子发麻,她?撑着背后的墙,才勉强站起身?。
“微微生病的事,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刚认识不久时候。”霍崤之松开?门把手,回身?打量她?,似乎想瞧清她?的用意?。
她?深吸一口医院被消毒水充斥的空气,又缓缓吐了出去,扶了扶鬓角的乱发,“谢谢你对乔微的照顾。”
“用不着谢,她?是我女朋友。”
“所以你已经知道这?些,还喜欢她?。”
“不。”他否认。
在乔母皱起的眉头?里,缓缓吐出三个字——
“我爱她?。”
没有半点迟疑和犹豫,掷地有声。
爱一个人的时候,眼睛撒不了谎。乔母一动不动盯着霍崤之的眼睛,发现那里漆黑纯粹,坦坦荡荡。
霍崤之在G市名气很大,是个典型的二世祖,身?份足够他在G市横着走,顽劣,放荡,吃喝玩乐不问正?事。
仅有的几次见面里,他给乔母留下的印象也确实是这?样,她?还曾一度担心女儿会?被他带坏。
可这?双眼睛,却与他的气质不大相符,也许乔微就是这?样被他打动的。
人性是复杂,霍崤之对成人的世界不假颜色不推谦,却偏偏又对乔微付出这?样多,这?么?久以来守在病床前。也许在乔微的眼里,他的地位也远比自己这?个母亲重要。
此刻,她?并不怀疑他话里的真实,可人生就是这?样,再大的热情也会?消退,最炽烈的爱情也终归会?渐趋平淡。乔微躺在病床上,这?样的爱又能坚持多久。
“你能保证你的家庭会?能接受她??”
“没人能干涉我的选择。”霍崤之说的果断。
“好——你要记住你说过的话。”
乔母终于不再开?口,长长凝视他一眼,转身?疾步往医院的廊外走。
高跟鞋像来时敲击地面,在光洁的地面发出声响。她?走得?那样急,怕多留一秒,便再也控制不住自己。
今天下午,是她?许多年来,待过最安静的一个下午。她?就坐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看?形形色色的人从自己跟前走过,看?着别人与她?无关的喧嚷吵闹。
那些纷扰的念头?,在脑子里沉沉浮浮许久,最终被抛开?,她?努力想要放空自己。可所有隐忍的情绪,最终还是在合上自己房门的那一刻,一齐喷发了。
脱力般顺着房门坐在地上,眼泪不受控掉一串一串往下掉,呼吸牵动着五脏六腑,难以喘息,她?觉得?自己一生都没有这?样哭过。
她?忽然记起了从医生手里,接过襁褓的那一刻。
那时候,初为人母的喜悦将身?心填满的感觉,到?现在却怎么?也没办法找到?。
她?记起了每一个阶段乔微的样子。从牙牙学语的婴儿离开?她?怀里,跌跌撞撞朝前爬,直到?上了高中,上了大学,变成沉静温和的姑娘。
她?开?始努力回想,最初站在岔路口的时候,她?为什么?会?做那样的选择?乔微又是什么?时候与她?越离越远的呢?
女儿不再与她?诉说学校里的琐事,不敢在她?面前拉琴,她?对她?的安排越来越闪躲,越来越抗拒,直到?勉强维系的最后一点感情,也被她?亲手斩断了。
她?砸了乔微的琴。
那时候她?已经确定了婚期,乔微却找着借口不愿配合,也不肯跟她?去席家,整天躲在她?父亲留下的琴房里哭,哭累了又起来拉琴。
少女天真地以为只要自己把琴拉得?足够好,足够努力刻苦,她?父亲终有一天会?回来。
最后一次,她?干脆劈手夺过她?手上的琴,当着女儿的面砸了。
乔微就是从那时候起,再也没拉过琴。
她?那时只觉得?自己宣泄了一口恶气,终于摆脱了前夫的阴影。
如今再回想时,她?才记起乔微那双惊恐而不可置信的眼睛。她?开?始后悔了。
早知道今天,为什么?要那样做呢?
人的一辈子那么?短,就让她?开?开?心心,顺遂自己的心意?活着,一切又能有什么?改变?
她?只有一个女儿,可是她?病了。
病例如今白纸黑字放在她?的包里,上面是整个肿瘤领域最权威的专家们的诊断。
谁都不敢冒着风险为她?进行手术。
她?能轻而易举办到?许多一辈子也办不到?的事,赚许多人一辈子也赚不到?的钱,可是她?不能让乔微的生命延长一天,没办法让她?康复。
那是只有上帝和医生能做到?的事。
她?曾经以为自己的情绪管控已经修炼得?足够好了,可直到?这?一刻,她?才发觉,真正?的悲喜,根本不是人为能控制的。
……
席上放了一桌子菜,大厅里一干人等了许久,才等到?张妈下楼来。
“夫人今天怎么?了,饭也不吃就上楼?”
“把饭菜都收起来吧,”妇人摇摇头?,“夫人可能不吃了。”
乔董嫁进来那么?多年,她?是第一次见她?失态的样子,泪光从一进门便藏不住。
想到?刚才隔着门听到?的声嘶力竭的哭声,她?摇头?,无声地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