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每个主题,都是一段记忆,只是没人想到,这些小事情?,居然如此深刻地记在了这父亲的脑海里。
钢琴推动着小提琴的旋律前进,那音乐的展现像是一幅长卷,记录了一位少女的长成,忽明忽暗,或亮或淡,看似松散凌乱,却又紧密而充实地组合到一处。
到了第三乐章,更多便是对她未来的期许与盼望,美妙的和声朦胧又神秘,钢琴与小提琴音仿佛在竞相追逐,迈往高潮。
任何一个听到这曲子的人也许都会感叹。
上帝对每个人都是公平的,它给了乔微的父亲世人可望不可及的天赋,又让他在短短的生命里,还须得忍受疾病的折磨与痛苦。
饶是霍崤之才华横溢,自负之至,竟也不知道该给这样一首遗世的佳作,接上个什么样的尾声,才不至于辱没了这一番伟大的父爱。
……
当天晚上,乔微是霍崤之拥在同一张床上睡的。
他收拢手,声音落在她耳边,带着一点热气。
“我开始有点嫉妒了。”
“嫉妒什么?”
“爸爸。”
“是我爸爸。”乔微反驳。
“反正是咱爸,”霍崤之低声嘟囔,也懒得纠正,“嫉妒他能给你这样能叫人铭记的爱。”
乔微没有应答。
……
他的呼吸声渐渐绵长均匀,只有她还清醒着。
窗外就是海浪拍击海岸礁石的声音,天地苍茫广阔,荡气回?肠。
绵软的月光落在他精致的眉眼,霍崤之的睡颜像个小孩,天真又纯粹,叫人无限心软下来。
乔微小心翼翼地伸手,碰上那眉骨、眼睛、鼻尖,用心描摹他的轮廓。
其实他不用嫉妒。
无论世人能不能记住,他给予她的这些,她是会铭记的。
乔微十五六岁的时候,每天晨起都睡不够,只觉得白天的日子实在太长。到现在,就算她常常在凌晨被疼痛从睡梦中惊醒,却再也不觉得日子长。
她觉得自己越来越贪心,想时间过得慢些、再慢些。
胸膛里?像是塞了一团棉絮,有喜悦,也有忧愁。
她想尽可能地陪他走远些,又隐约明白天长地久实在太难。
“阿崤。”
耳边只传来清浅的呼吸声。
枕下就是他臂上传来的炙热温度,她蜷缩肢体,轻声呢喃。
这名字仿佛只是念着,便有糖浆在唇齿间流淌。
甜到心坎里,温暖又舒畅。
***
北河的太阳升起得特别早,乔微凌晨起床,正看见东方的水域泛起鱼肚白。
橘红色的晨光从柔和变得越来越耀眼,好似被水墨渲染过?后的金黄,光亮追逐着黑暗一点一点消退。
休息一阵,潮水退了许多。
时间太早,小镇上节奏慢,开门的店铺不多,路上行人稀少,只有早点铺子冒着白烟和香气。
他们本来还有其他行程,却临时改成了去镇上的图书馆。
老?板娘昨天告诉他们,镇上的图书馆有钢琴,他们迫不及待想试着合奏一次。
好在他们赶到时,图书馆已经开门了,管理员头埋在柜台里昏昏欲睡。
霍崤之上前,轻敲几下,指指一楼大厅角落的钢琴,“那个能弹吗?”
“放在那不就是给人弹的……”
上班时间太早,那管理员迷糊着抱怨,心想那个二愣子这么大清早跑图书馆来弹钢琴,才睁开眼睛便吓了一跳。
他昨晚睡前,最后瞧的视频,就是他们在音乐节上的演出片段!
他看视频时候还暗搓搓觉得霍崤之那家伙五官生得太贵气,肯定是个女人投胎变的,这会儿真人往眼前一站,居然比视频上爷们一百倍。
眼睛往后看,是个极漂亮的女人,仔细辨认一番才发觉,居然是小提琴手!
他做梦也没想到,旋律在他梦里循环播放了一百遍的主唱乐队,此刻居然就在眼前,拎起手里?的旧抹布,结结巴巴道,“只是……只是好久……好久没人弹了,你们要弹的话,我给你们擦擦灰!”
“不必了。”霍崤之抬手拒绝。
那钢琴确实许久没人动过了,落灰不说,还有些走音。
他脱了外套扔给身后的人,吩咐了几句,挽起袖子,蹲身开始调音。
为首的大个子不久便回来,用沾清水的细软布,把琴键都擦拭干净。
音都校准了,霍崤之才把昨晚誊抄的乐谱摆好,坐回?钢琴凳上,先弹了段练习曲活动手指。
事实上,他也很久没碰过?钢琴了。
抬头,乔微的琴弓刚刚扬起来,目光交汇,心念在这一瞬间相通。
他垂眸,修长的十指便开始跳动,流畅的音符倾泻而出。
钢琴声部欢快,和声新颖,小提琴的独奏变幻有力丰富,竞相追逐,一唱一和。
时而灵活跳跃,时而延绵舒展,弦乐与钢琴交织出的旋律简直惊为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