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上官牧野和殷呈离开金山镇,南枝还没来得及沉浸在思念中,铁黄河便赶来了,他?已经找到合适的男主角,决定立即开拍电影,说是明年有个电影节,他?想拿这部电影去参展。
剧组主要角色人员和铁黄河住在南枝的旅馆中,其他人住在镇上的招待所,或是临江的废弃屋中。铁黄河让南枝的旅馆承担所有人员的早中晚餐,三姑喜坏了,现在天气冷,来金山镇的游人少了一大半,就正好有剧组来填补这个空当了。
但是剧组有近五六十号人,南枝又要拍戏,三姑一个人做不来这么多盒饭,只好招了三名小媳妇帮忙整饭,约定每天的工钱是2块钱,包三餐。
一天工钱2块,一个月下?来就是60,又省了家里的嚼食,这种好差事在镇上千载难寻,三名小媳妇赶紧应承下来。
人员安排妥当后,剧组开始准备烧香拜佛,拜佛的地点选在江滩上,还特意挑了一个吉时,中午12点整。
据说这个仪式是来源胶片时代,摄影机里的胶片如果被零件划伤,将会?给剧组千万不可预计的损失,所以就用红布盖住摄影机“镇邪”。后来这个仪式就保留下?来,主要是起到一个安定人心的作用。
铁黄河从南枝的旅馆里借来两张大方桌,用红布盖上,供奉上关帝,两旁放上香炉和上供的烤乳猪,以及一盘香蕉,两盘苹果,一盘橙子,摄影机也用红布盖住。
12点一到,剧组主创人员依次上香,等所有人都上完香后,铁黄河掀开摄影机上的红布,宣布开机。
就在这时,章小芬穿着一身红棉袄红棉裤,手里拿着一把菜刀直冲江滩而来,嘴里呜哇怪叫,见人就砍,吓得众人慌忙躲避。那章小芬也不追人,看见那张红布铺的香案,冲上前?去一把推倒。忽然看到那部摄影机,不由分说拿起菜刀就砍,慌得铁黄河上前?抱住章小芬的腰,其他人见状,赶紧把摄影机抱走。
“你?们这些恶鬼,我要杀了你?们。”章小芬蹬着腿,她力气奇大,一个转身,张嘴便咬在铁黄河的手臂上。
铁黄河疼得直呲牙,想要推开章小芬,但章小芬咬得很紧。“你?们快把她拉开。”
众人见章小芬手里舞着菜刀,哪里敢上前?,生怕菜刀不长眼伤了自己。
有人拿了一根树枝抽打章小芬的后背,只打了几下?,章小芬突然直挺挺地倒在江滩上,两眼圆瞪,嘴角吐出涎沫。
铁黄河察视自己的手臂,棉衣已被咬出一个洞,脱了棉衣一看,手臂上有个浅浅的牙印,略有红丝渗出。“怎么搞的?这是哪里来的疯子。”铁黄河气坏,刚上完香就出了这档子事,真?触霉头。
“这是我隔壁的章小芬。”南枝上前?探看,章小芬眼睛仍睁着,但身体不再动,嘴唇边的涎沫越吐越多,似乎是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了。
看这情形不太好,南枝赶紧跑到章小芬家,屋里朱大成和朱浑都在。
“朱浑,不好了,你?娘不知怎么回事,拿着一把菜刀在江滩上砍人,现在倒在地上吐白沫,你?们快去看看吧。”
朱浑和朱大成吓坏了,飞快跑到江滩,果然如南枝所说,章小芬躺在江滩上,这时候连眼珠子也?定了。
“赶紧送卫生院。”南枝提醒他?们。
将章小芬送到卫生院后,章小芬现在的这种情况,卫生院的冯医生也?看不出是什么问题,让赶紧往大医院里送。
朱浑和朱大成找了杂货店小赵,坐他?的小货车去市里看病。
当他?们走后,镇上议论纷纷起来,说章小芬是恶有恶报,现在也犯了精神病,活该。
三姑在旅馆里拍手称庆,这恶婆娘虐待死自己婆婆,欺负儿媳妇,终于有了报应。
半夜里门外有汽车的声音,过了会?响起敲门声,南枝披上棉袄来开门,外面是一脸颓丧的朱浑。“朱浑,你?怎么回来了,你?娘情况怎样。”
“不中用了,医生让拖回来。”
“到底是什么病,怎的这么急?”
“是狂犬病。前?些日子我娘被家里的狗子咬了,她没当回事,我们也没当回事,乡下人被狗咬是常事,没想到就得了狂犬病。医生说,这狂犬病治不好,只有等死,让我们拖回来准备后事。”
“那你赶紧把家里的狗子处理了,不然又咬了人可不得了,千万别贪便宜,把狗卖了。”
“我知道的,我不会?那样缺德。南枝姐,我知道你?处理过丧事,我爹现在哭得死去活来,肯定办不了丧事,你?告诉我要准备什么。”
“好,你?进?来说吧,外面冷。”
进?入屋中,南枝给朱浑倒了一杯茶,让他坐在炭炉前?烤火。
“你?要马上去王大叔家里治棺材,还有买寿衣,纸扎金元宝和打狗棍,人一断气就要马上给她沐浴换上新衣裳。再找几个熟人给你?家亲朋好友报丧,停灵要停三日,三日后送到殡仪馆火化。其实,你?直接找王大叔,请王大叔帮你?办丧事,他?手下?也?有个丧葬队伍,包括抬棺、下?葬一条龙服务。”
“好,谢谢南枝姐,我这就去找王大叔。”
南枝目送朱浑出门,刚掩上门,三姑也?出来了。“我刚才在房里听到你和浑伢子说话,这章小芬真不行了,她的好日子终于到头,老天还是没长眼,让她活了这么久。”
“算了,人也快死了,就别提她了。”
“枝,我想起来了,你?怎么放朱浑进?来,他?身上有死人怨气,赶紧剪块红布给我,我挂在门上搭红,挡邪气。”
三姑找了块红布系在旅馆门前,这是金山镇最简单的避邪方式,死人是很秽气的事。
天快亮的时候,外面响起了放鞭声,南枝被惊醒过来,看样子章小芬已经咽了气。
外面实在吵闹,说话声,鞭炮声不绝于耳,南枝也?没法再睡,刚披衣起来,发现楼上住的剧组人员也?都起来了,大家同样被吵醒了。
南枝暗自侥幸,幸好住的不是游客,不然可得有麻烦。
三姑和其他三名小媳妇在厨房里忙活,五六十号人,她们五点就起了床,虽然只是个早餐,但人多,做起来也费事,要蒸馒头,要煮稀饭,还要煮鸡蛋,炒咸菜。
一般早餐收拾完后,就要准备中午的饭菜,中午的饭菜刚弄好,晚上的那餐也?到时间开始。
南枝有些担心,毕竟三姑是五十岁往上走的人,每天这样忙碌很容易累坏,便让三姑再找一名小媳妇来干活,但三姑哪里肯,本来这招三个小媳妇就快要她的命。一个人60块钱,一个月下?来三个人就是180,这还不包括三餐的饭。
外面吹着唢呐,声音听得凄惨又渗人,剧组的人已经坐不住,想要搬到别的地方去住。
“古兰客栈是金山镇最好的旅馆,你?们是主创人员才安排住这里,别的人可享受不到这待遇。”铁黄河抓着馒头往嘴里送,又端着碗喝了一口稀饭。
男主角是名刚出道的年轻演员,叫做陈峰,也?没什么名气,但听说家境挺不错。“铁导演,这样吧,每天拍完戏后我回城里,第二天再赶过来。”
“演戏不是件轻松的事情,你?如果连这点苦都吃不了,还不如不要干这行了。”
陈峰被铁黄河说得脸红了,他?素知铁黄河对人严格,心里虽有些不满但也?不好发作,再说想拍铁黄河的戏的人可以排成一个团,他?能这次主演的机会也?实属不易。
女配角邱如意暂时还没来,现在还在益城,要过些日子才能来。
“南枝,你?要不找隔壁谈谈,让声音小点。”
“这恐怕不行,乡下的丧事就是要闹,动静大,否则会?被别人骂的,不讲孝道。”
“算了吧,也?就最多三天的时间,三天后就送走了。”
吃完早餐后,剧组人员去附近的芦苇地拍戏,首先出场的是男女主的童年时代,扮演者是两名小孩子。在寒冬的风中,芦苇飘飘摇摇,两名小孩子从芦苇里钻了出来,小男孩折了几根芦苇编了一个花环,戴在小女孩头上。
“金花,等我长大了娶你做老婆。”
“阿庆哥,你?说话要算数哟!”
镜头一转,又是一个寒冬腊月,从芦苇地里又钻出两个人,这次却是一对青年男女,南枝正式出场了。她穿着当时流行的花布衣裳,扎着两条又粗又长的羊角辫,脸上微微有红晕,看起来就像是18岁的大姑娘。
“金花,今晚我们在这芦苇地见面,不见不散。”
“阿庆哥,我们真的要逃走吗?难道就只有这一条路了?”
“我们的爹娘是不会?允许我们在一起的,所以我们只有私奔,去一个遥远的地方,在那里只有我认识你?,你?认识我,我们快快乐乐地生活,生儿育女。”
“今晚12点,芦苇地,不见不散。”
拍到这里时,换成男女主双方父母登场,铁黄河对南枝竖起大拇指。当时铁黄河将剧本给南枝,让她背台词时,南枝挺害怕,毕竟自己满嘴乡音,哪里说得好台词呢。
但铁黄河认为,演员如果不说台词,就无法表达出个人的情绪,没有情绪感染,那面部就会?僵,演什么都只是一个表情。
南枝的记忆力不错,看两遍就能记下?台词,铁黄河赞她天生就是吃演员的饭。
一直到下午收工,没有南枝的戏,大部分是男女主角的父母在斗气,这几组镜头来来回回拍了几次,差点气坏铁黄河。
回到旅馆,南枝歇了一会?,便去隔壁找朱浑,塞给他?10块钱的情钱,章小芬虽不是人,但总得看在朱浑的面子上。
三天后,章小芬要送去县里殡仪馆火化,当尸体抬上车后,那车却怎么也?无法发动,寸步都不能离开。
王大叔看着事情蹊跷,便让朱浑赶紧去隔壁镇请一个叫老铨的道士,这道士在附近十里八乡很出名,哪家有邪事便都会去请他?。
以前金山镇有个10岁的小姑娘在山里摔倒,抬回来后就不行了,这老铨道士来了,说让这小姑娘前?世害死了自己的情郎,那情郎的鬼魂一直跟在她,然后在山里推了她一把。让这家的父母赶紧去小姑娘摔倒的地方,将一头牛推下去,这样小姑娘还能有救,要是不这样做,家里还会?出事。
但是小姑娘的父母舍不得把牛推下去,牛值老钱了,当天晚上小姑娘便去世了,然而没隔多久,小姑娘的父亲在山里也?摔死了,事情都让这老铨给言中。
一个小时后老铨来了,这是个年近7旬的道士,跛着一条腿,满脸的白胡须,便连眉毛也?是白的。
老铨朝周围一看,道:“这事可不得了,这车里的人是不是生前?做了很多恶事?”
一语把周围人都唬得怔怔,这老道士果真?厉害,瞧一眼就知道章小芬是啥人。
朱浑有些尴尬,道:“是,我娘生前?为人不太好,做过不少坏事,但是她现在过世了,也?算是有报应了。”
“话?不能这样说,万般带不走,唯有业随身。你?娘生前?干过人神共愤的事情,被她害死的人就在车前?,那个鬼现在还没投胎,把车按住了,要让你娘不能火化安葬。如果不能入土为安,你?娘就只能成为孤魂野鬼,以后也不能投胎。”
“那一定是我奶奶,我娘把我奶奶虐待致死。”朱浑慌了。
“这是大恶罪,天理不容。你?让你爹出来,让你爹对天磕头,磕到车能动为止。还有,你?赶紧找些乡亲来,这些乡亲是和你?娘生前?有嫌疑的人,让他们对着车吐口水,你?娘身边的怨气很重,必须要他?们消解怨气。”
朱浑点头如捣蒜,先把朱大成叫了来,让他按老铨说的办法磕头。
地面是泥土地,朱大成磕了几下?,车还是不能开动,老铨便让人推过来一个石磨,让朱大成对着石磨磕头。
朱大成不敢,这一头磕下?去准头破血流。
“你?要是不磕头到你娘满意,这车是开不走的,你?老婆要是不能安葬,尾七时她来收脚迹,可是要害你的命的。”
朱大成吓到了,咚的一声,额头磕下?去,霎时便见了血。
这时朱浑也?找来几个平时和章小芬不睦的妇女,大家一起对着车中章小芬的尸体吐口水,像是心有灵犀似的,口水全吐到章小芬的脸上。
那厢朱大成也?在磕头,磕了十多个后,朱大成便仰面倒在地上。
司机再开车,车果然能开动,朱浑托人照顾朱大成,自己便上了车去县城殡仪馆。
“看见没有,做人莫作恶,否则死后就会?被人吐口水。”周围大人教育着自己的小孩。
铁黄河也在看热闹,刚才的一幕挺有意思,以后倒可以拍一部电影。
下?午章小芬的骨灰被送回来,放到棺材里时,老铨在棺材里贴了一张符咒,说章小芬横死,怨气太重,怕为鬼作恶,需要镇住她的怨气。
章小芬在尸骨墩安葬后,旅馆周围恢复了宁静。
夜里,南枝坐在窗前?写日记,她和上官牧野分开有好几天,也?一直没听到上官牧野的消息。
第二期的培训班也开课了,这次人数比之前?多了十个人,南枝也?看见来上课的老师,虽然都是有文化的人,可在南枝心中,那比上官牧野差了好远。
“或许我该给上官老师写封信。”南枝为难,写信又不知道上官牧野家的地址。
过会?她又想到,为什么不去市区找上官牧野呢?可是,以什么理由去找他,难道告诉他?,自己想念他?。
这不行,不行。
窗外挂着半圆的月亮,南枝忍不住吟道:“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此事古难全。”
三姑在门外敲门,门没锁,她端着一碗冲好的麦乳精进来。“嘴里念什么呢?什么月?什么人?是不是想上官老师了?”
“没呢?我只是看见月亮感叹。”南枝赶紧掩饰。
“把麦乳精喝了,你?看你?瘦了好多。”
南枝感?激地端过碗,放到鼻端闻了闻,奶香味浓郁,她抿了一口,然后又抿了一大口。
“现在生活好了,不要苛待自己,该吃的吃,该买的买。”
南枝喝完了麦乳精,三姑拿过碗,道:“早点睡,明天你?还要拍戏。”
“嗯,我看下?台词,免得忘记了。”
南枝关了门,脱了衣服躺床上看台词,这剧本的台词写得很美,像念诗似的。她看了半个多小时,眼皮子渐渐打架,然后两眼一闭,眼皮子便塌了下?来。
迷糊间南枝又起了床,去了院子,开了门,门外是上官牧野。
“南枝,我父母知道了我们的事,他?们不同意我们在一起,我们逃走吧。”
“那去哪里?”
“天之涯地之角,在一片彩云下?生活。”
好美,在一片彩云下?生活,南枝动心了。
这时一个衣饰华贵的中年妇人手持锄头跳了出来,大骂道:“你?敢勾引我儿子,看我不用锄头锄死你。”
南枝来不及躲,那锄头便落在她的头顶,鲜红的血淌下?来,顿时南枝大叫一声,双眼睁开,身体立即从床上坐起来。南枝看着四周,自己还在屋里,头顶没有流血,是做了一个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