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壮壮十八岁生日的时候,梅子?为他举办了很热闹的生日聚会。
乔南相不大赞同,从梅子?开始筹办便嘟囔不停。他并非嫌花钱,只是这些年下来,他有了点年纪,人虽没老相,心却越来越佛,凡事都想简单着来。
梅子?不管他的懒心思,跟他辩驳到底:“他学校里的同学哪个没办过生日party?你儿子又不比别人缺胳膊少腿,干嘛不办?”
她高挽发髻,穿方领蓝裙,露出漆黑眉眼与白皙脖颈,腮边垂着珍珠耳环,红唇开合间露出一口细白牙齿,瞧着还跟个小姑娘似的。
“小姑娘”三十有余,但占了长相的便宜,在社交场上还很有魅力,所以乔南相轻易不敢跟她叫板,生怕惹她狂怒,从而抛下家里一老一小,离家出走去过那潇洒快乐的独身女郎生活。
乔南相自把公司交给梅子?打理,日子过得?就跟大学男生一样舒服了。晚上不睡,早上不起,中午吃顿饭,下午打球、骑马、游泳、看电影,每天玩得?不亦乐乎。
梅子?不满归不满,但也不好骂他太过,因为对乔南相,她是有点愧疚的。
结婚前,她虽和乔南相说了自己或许无法有孕的事?,他当时的态度也是很无所谓,并表示有胖小子替他养老就够了,但那时她还抱有侥幸心理,毕竟医生也说是可能,她就想着兴许会有奇迹。
然而一晃十八年过去,这个奇迹并没出现。
当然,乔南相从头到尾没说过一句梅子?的不是,他似乎对有没有自己的孩子并不关心,结婚后古壮壮不改姓,他也没意见,甚至早早就立了梅子?和古壮壮为他的财产继承人。
最重要的是,梅子?婚前说忍不了自己丈夫和别的女人勾勾搭搭,这十八年来,乔南相还真就做到了“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因这些,梅子?对乔南相时不时会生出点补偿心理,只要他没惹她不痛快,她也就由他去——反正只要他一天不玩女人,她就愿意跟他多过一天。
乔南相望着梅子?依然年轻的脸,因为觉着自己占尽了便宜,对她总有无尽的耐心和宽容。
他拿起报纸,退了一步:“我?也没说不让你办,只是说你小小的庆贺一下就行,何必搞得?声势浩大,人尽皆知呢?他的生日年年过,你还没过腻?”
梅子?走到床前,照他的腿拍了一下:“人一生能有几?个十八?再说,成人礼可不得?隆重点?你没发现,你儿子这几?天和李家那闺女走得很近,人李小姐家里什么背景你知道吗?她爷爷是前总理身边的秘书,不搞得?隆重点,回头人家该小瞧咱家胖小子啦。”
乔南相抖着报纸,喝口咖啡,听到这里,噗嗤一笑:“那追女孩也没这么个追法呀,你不怕人家说咱们土老财?”
梅子?不高兴的撅起红唇:“哼,我?有钱我乐意!总比说咱们高攀的好,反正谁也甭想看低胖小子!”
年方十八的胖小子古壮壮——现名古博强,热爱运动,暗肤黑发,乌眼晶亮,身材高大,宽肩长腿,待人可亲,行事?温柔,是个长大了的天使。
夫妻俩在屋子?里商量,大版天使突然敲门进来,吞吞吐吐地说:“妈,我?不要办生日会了。”
话音落地,就见妈大惊失色,声音都高了好几度:“为什么?我?请柬都找人设计好了!”
天使摸摸后脑勺,看眼笑得?肩膀直抖的爸,忙冲自己个头小能量大的妈弯腰低头道歉:“妈,真对不起,咱们把请柬留着,给爸过生日的时候用吧。”
梅子?跳起来,气得?双手叉腰:“给他用?名字日期印的都是你,给他怎么用!”
她发现这个天使儿子哪儿都好,就是有时候太憨,憨得直冒傻气。
她跟乔南相的精明,这小子半点没学到。
忠厚天使见妈发飙,赶紧向爸发射求救信号。
乔南相抬手耸肩,表示爱莫能助,傻子才?跟怒火上涨的梅子?硬碰硬呢。
天使孤立无援,认命地站好听妈数落。
梅子?发泄完这几?天挑点心师傅积累下来的怒火,看天使垂头耷耳,脸上没有不忿,只有不安和歉意,心里便满意了。
她返身坐到床边,端起乔南相的咖啡杯,抿一口润过嗓子?,这才?心平气和地问:“你为什么不要办生日会?”
天使抬头,用常年温润的大眼巴巴地看着妈说:“这不刚打完仗么,我?跟摄影部的同学去了很多收容所采访,发现那里有好多因战乱和家人分散的小孩子,您不知道,收容所的条件太差了……我们同学都在捐零花钱,我?就想着也捐一点。”
这不是坏事,梅子?松口气,“那你捐呀……是零花钱不够?你早说,我?找韩秘书给你开支票。”
天使笑着摇摇手:“零花钱够的,我?就是想多捐点。妈,您看,办生日会要花好多钱的,您把办聚会的预算捐一半出来,那些孩子就能吃好几个月饱饭啦!所以,咱们不办了,好不好?”
梅子?被傻天使这么一劝,倒也说不出拒绝的话,毕竟他要钱是做好事,又不是去花天酒地鬼混。
可负责酒水蛋糕以及场地布置的公司她都挑好了,现在去退订,订金也拿不回来。
为了生日会办得?漂亮,她找的全是一等一的名公司,相应的,费用也是一等一的高。
梅子?心烦意乱地打发走傻天使,回头正要冲乔南相发发邪火,却见他哧溜跳下床跑进浴室洗澡去了!
听着哗啦啦的水声,梅子?往沙发里一倒,骂道?,老东西!溜得?倒快!
半小时后,老东西裹着浴袍走出来,到梳妆台前拿起梅子?的雪花膏盒子?,挖一块在脸上涂开,然后一屁股靠着沙发坐在地毯上,把干毛巾往梅子?手里一塞,大喇喇地说:“来,给你男人擦头发。”
梅子?正在想事情,身前突然凑来一颗湿漉漉的脑袋,还带着扑鼻香味。她哭笑不得?地拿着干毛巾坐起来:“老东西,你又用我香皂和雪花膏了?”
老东西闻声侧过脸,露出挺直的鼻梁和纤长的睫毛,“哎,你说怪不怪,一样的东西你用是一个味儿,我?用就是另一个味儿。都说人上了年纪,会有老人味,你闻闻,我?是不是有那味儿了?”
梅子?愣了愣,她虽然爱骂他老东西,但老东西其实没怎么老,身材没走样,脸依然棱角分明,除了鬓边的一点灰头发和笑起来眼角的细纹,收拾收拾还可以充当古博强的大哥。
可他自己好像很怕老。
梅子?在心里轻叹,用干毛巾包住他的脑袋狠狠揉搓两下,然后在他脸上闻了一下,说:“是,一股臭男人的味道。”
乔南相佯怒,伸长胳膊将?梅子?从身后捞到怀里,将?她的头往胸前按:“好哇,我?让你也沾点臭男人的味儿!”
他按,她挣,没一会儿,两人全都面红耳赤地瘫在地上大口喘气。
大天使拿着一沓收容所的照片,去而复返想说服妈再多掏点钱,走到门边,听到房里衣物的窸窣和人声的停顿,连忙面红耳赤地逃开了。
办生日party的事?眼看要黄,古公馆里的父子俩都不同程度地开心起来,父亲是高兴不用挂笑脸去应酬来宾,儿子则是想既然不办聚会,那他就有机会去说服亲爱的严母多掏点钱给收容所的小安琪尔们了。
父子俩的小算盘全打得?很好,但最后梅子?只让一个人如了愿。
按照古公馆里的地位排序,这个如愿的幸运儿自然是傻人有傻福的古博强。
梅子?不仅要给古博强多多的钱去广发善心,还没浪费早先开出去的各种订金,换句话说,她照常办了生日聚会,还借着这个名头将聚会办成了另类的慈善募捐大会。
慈善大会是个出风头的好地方,梅子?很上道?的邀请了本地几家知名度极广的报馆,让这些来参会的诸位大佬都面上泛光。
到了正日子,古公馆前屋后院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被迫下楼陪客的乔南相端着香槟杯子,扯扯勒得?有点紧的领带,趁梅子?被一堆夫人围住无暇管他时,忙脚底抹油躲到露台去抽烟。
露台入口处垂着红丝绒帷幔,后面摆着镂花的铁艺桌椅,他边走边抽烟,迈步进去后,看见坐在帷幔后的男人,手上的杯子险些没握住。
男人稳坐在椅子?里抽烟,手边放着一杯喝了一半的红酒,听到动静,抬起几?近透明的灰眼睛冲乔南相招呼:“乔先生。”
乔南相这时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好笑答:“成师长,您也来了。”
成硕方点点烟身,语气淡淡的:“我?不在军中多时,乔先生可以不必客气。”
乔南相心道?你以为我?想跟你客气,要不是梅子?昨晚在他耳边念叨一夜上门的都是客,不准他无礼,他早上楼补觉去了。
不过,话说回来,成硕方什么时候跑上海来的?还有这请柬又怎么到他手里去的?难不成是梅子?给的?
这么一想,乔南相心里不舒服了。
他端起杯子,忘了正在进行的养生之道?,将?嘴凑上去一饮而尽。
冰凉的酒液入喉,这才?压住他心头的火苗。
“乔南相!你又躲着偷懒!赶紧的,李小姐的父亲来了。”
乔南相身子?僵住,妈的,怕什么来什么。
他回头看着今天格外美艳的梅子?,想阻止她过来,但来不及了,因为说话间,她已提着裙子?进来了。
梅子?跳进露台想拉乔南相,冷不丁感受到角落有道?眼光射到身上,她扭头去看,惊得?低呼一声,脚步也不自然地往后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