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子啊一声:“三爷昨晚没怎么睡,早上?天刚亮就进城打听消息去了,这报纸还是三爷托人紧急送来的呢!”
听闻赖三进城去了,乔南相的长眉是彻底皱到了一处。
他随手拿起报纸,对福子吩咐道:“你给老三常去的几个地方打个电话问问,看他有没有过去,如果?人在,就告诉他暂时不要在城里露面,烟馆的事不太好?,警察局的人正要捉他呢。”
福子吓了一跳:“哎哟,坏了,早上?我就该拦着?三爷不让他走的!”
乔南相展开报纸,匆匆扫过几眼,果?然?看到了关?于烟馆的死人报道,他对着?上?面的批判字眼呼出?几口冷气。
亏得这家报馆主?编也是个大烟鬼,骂起同类来,倒丝毫不留情面。
随意?瞥向其它报道,不想竟看见自己的照片。
他凝神去读照片旁边的文字,等看完后,都?要被?气笑了。
报道将他这十几年?的发家史真假参半地编成故事,说他打小从偷儿做起,稍大一点就懂得利用色相钓富商。
有了富商有了钱,他还贪得无厌,暗地贩卖烟土、走私军火,明明自己也是苦孩子出?身,可发起人难财来眼睛都?不眨一下。
最过分的是,投奔女子留养院的女性本应为找到栖身之?所而安心?,谁知有他乔南相在后面虎视眈眈,这些家境贫困长相清丽的女子们最后只会走向堕落。
乔南相撂下报纸,头疼欲裂。
这家报馆的主?编……自己应该没得罪过他,这篇报道是怎么回事?
福子打完电话,端着?牛奶面包进来:“先生,电话已打过,但三爷都?不在。”
乔南相接过热牛奶小口小口抿着?,点头表示听到了。
用过早餐,乔南相钻进浴室洗了个热水澡,顺带刮了胡子。
除了睡觉、洗澡和如厕,其余时间他都?是整整齐齐的,天塌下来也不能破坏他的体面。
戴上?手表和戒指,他望着?镜子里干净整洁的男人,忽然?抬手从鬓边揪下一根发灰的头发。
扔掉那根碍眼的头发,他满意?地扣上?西?装纽扣。
他才三十一,实在不该“早生华发”。
走出?房间,电话又响了,福子正在擦桌子,顺手就接了。
说了两句,他把话筒遥遥朝自家先生一递:“先生,是冯局长。”
乔南相心?知事情不会好?,但还是走过去,拿着?电话沉着?地叫了声“冯大哥”。
冯大哥闻声苦笑连连:“乔老弟,你这次可真是给哥哥出?了好?大的难题,报纸上?那些事都?是真的么?”
乔南相也苦笑:“大哥还不知道吗,报馆里那些拿笔的先生,给点钱什么都?肯写。我既叫您一声大哥,也就没什么好?瞒您的,老实讲,小弟这些年?做生意?,确实挡过一些人的财路,结怨结仇的并不少,只不知这次是惹到哪路神仙了。”
这话也没错,他仇人不算少,但因他小心?,多年?来倒还算相安无事。
要说变故,大概就是从老二死了之?后开始的。
本来他们三兄弟分工明确,脾气暴躁不服管教的老二管低等窑子、胡同里的暗娼以及地下赌坊,愚笨且老实听话的老三管中等的戏楼、烟馆和赌馆,而他明面上?开着?实业公司,暗地里却?是在负责联络军火商和运输烟土的事。
这些年?一直如此,可老二死了之?后,他管的那一摊就移给了老三。
但老三只是赖和横,不如老二灵活,也不如老二狠。
混下等窑子、赌坊和烟馆的人都?不是什么善茬,老三顶不住,一个月三十天里倒有二十天是收不上?帐的。
乔南相不想放弃老二的生意?,苍蝇再小也是肉。
没办法,他只好?身兼数职,既要忙生意?,还要指导老三。
说起来,临着?年?底,他确实放松了一点,因为没想过这个节骨眼上?能出?事。
也没想过有人敢触他的霉头。
可现在的情况显示,的确有人胆大到敢对他的生意?下手了。
乔南相握着?话筒,脑子里飞快地想了一圈可能的敌人人选,最后的结论是一个都?对不上?。
冯局长道:“哥哥是相信老弟的哇,可问题是别人信不信啊!我家老八昨晚在你东街的俱乐部,可是被?姓路的吓狠了!我哄了半夜,早上?刚好?点,一看报纸上?你的消息,又在家里闹!说早知道你那俱乐部不安全,就不该去!还说昨晚出?事,你这个主?人翁倒早早躲开,叫他们受罪……我被?吵得头疼,躲到局里来了。”
听话听音,乔南相明白过来,回道:“是兄弟招待不周,兄弟会尽快给嫂夫人赔礼的。”
冯局长说:“哎,女人就是麻烦。噢,对了,那个叫赖友德的就是你说的弟弟吧?今早巡捕已经将他带回来了,可他情况不太好?,一个劲儿的喊生意?不是他的,他只是在帮乔老弟管理而已。呀,你看看,哥哥听了真的很吃惊,没想到你都?和外国?人做生意?了,却?还在意?小烟馆这样的收益吗?”
乔南相笑:“大哥说笑,兄弟说了,烟馆和兄弟没关?系,那就是没关?系。您不必顾虑,尽管按规矩来,别回头叫您在禁烟委员会那些老爷们面前为难。”
冯局长叹:“乔老弟啊,你可真是……”
“真是”什么,他没有说,只是换了话头:“老弟,这些年?你待哥哥不薄,哥哥今儿也豁出?去给你交个底。烟馆这事,你没有露过面,推个替罪羊出?来,能遮掩也就遮掩过去了。但东街的俱乐部,可实打实是你的房产你的地皮,姓路的封了楼,扣了东西?,这一件件可都?是物证,加上?他关?住的“人证”,回头把你往法庭上?一告,你不死也得脱层皮!”
乔南相道:“我知道了,多谢大哥告知。”
他知道不好?,从昨晚接到俱乐部电话就知道不好?,所以也没多惊讶。
这些年?走南闯北,被?人用枪指过脑袋,用刀刺过胸膛,那么多凶险的时刻他都?挺过来了,因为想活,还想活得漂亮。
可若上?了法庭坐了牢,那就只能是往恶心?龌龊了活。
再漂亮的人在牢里也不可能漂亮起来。
那才是他最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