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这么娇气!这鸡汤怎么了?我喝着很好,看看隔壁那桌的姑娘,胃口多好!”
“周仁辰!你居然拿本小姐和做苦力的女工作比,我再也不要理你了!”
“女工怎么了?女工靠自己双手赚饭钱,比你这种不知所谓的娇小姐对社会做的贡献大多了!”
“好了,你们两个,出来吃顿饭,闹什么小孩脾气。”
……
梅子吃得好好的,隔壁那桌的摩登少年少女突然望着她指手画脚,她听着关于自己的议论,黑眼睛轻飘飘一扫,倒和最后说话的白脸青年对上了眼。
白脸青年面上现出愧色,微微躬身朝梅子道歉:“小姐,抱歉,家妹童言无忌,并无冒犯之意。”
梅子眼珠转开,望向那位“童言无忌”的娇小姐。娇小姐烫卷发穿洋装,一张圆脸涂得脂匀粉白,勉强算个美人。
只是这位脂粉妆成的美人肩宽腰圆,怎么看也不是个“童”了。梅子咬着下唇,脸上是不知应对的茫然之色,心里却在翻江倒海。
原来这就是有兄弟家人的样子,不管你到什么年纪,不管你做什么,都会有人为你出头。
想到自己无依无靠,梅子冷硬的心咔啦破开一角,从里面呼啦流出一堆冒泡的酸水。
她想,得尽快叫李一德接自己回李家,那样她就又有了一个家——尽管那个家里的爸跟妈她都不喜欢。
不过,喜欢有什么用呢?她倒喜欢她那死鬼妈,可死鬼妈不是死了嘛!
梅子咽下嘴里的鸡肉,想了想还是没有搭理白脸青年。她要想的事太多,才没功夫在装腔作势的娇小姐身上浪费心神。
“哥,你看看,人家还不领情呢!你何必自降身价去和她讲话?”娇小姐抱着胳膊嘟起红唇抱怨。
“娇月,你少说两句吧。”白脸青年皱眉,不赞成地提醒妹妹。
“你以为全世界都要围着你转么?你骂人家,人家不搭理你是涵养好,少不知好歹了!”原先和娇小姐争论的少年抬起头,又呛她一句,这一下捅了马蜂窝,娇小姐愤然起身,踩着皮鞋噔噔噔就往外走,经过梅子身边时,她跺两下脚,气道:“下贱人来的馆子,我还不惜的来呢!”
“表弟,你不是说请她吃饭是为赔罪么?怎么一见面就开始吵呢?”白脸青年无奈开口。
少年哼一声,“你看她那样子,从进馆子就开始挑刺,我忍得了么我?吃饭就高高兴兴地吃,一会儿汤太油,一会儿饭太干,烦死了!我真受不了她那样——”他蓦地扭头,冲梅子咧嘴一笑,“还是这丫头好,吃饭香,让人看着多有食欲啊。”
梅子迎面对上少年的脸,才发现他长得不赖——她妈有几任男友是电影演员,那些人都相貌英俊举止不俗,可跟面前的少年一比,梅子觉得他们几乎算得上粗糙了。
少年见梅子看他,便做个鬼脸打招呼:“你好呀。”
梅子收回视线,低头默默喝汤,养尊处优的大少爷,她招惹不起。
少年没得到回应,也不尴尬,耸耸肩膀转回去继续吃饭。
喝完鸡汤,梅子招来伙计结账,却被告知隔壁已经帮她结过了。她望眼隔壁的空桌,抿嘴沉默了一会儿,收起钱走了出去。
已是黄昏,天上又落起雪。
梅子缩着脖子抄手一步一步往回走,她肚里揣着热鸡汤,整个人暖烘烘的,雪花落在脑袋上也不怕。
走到胡同口,她买了一个馒头,踏进院子,入耳就是毛二歇斯底里的哭喊。
院子里飘着几家混合起来的饭香,他们显然都在家,但没一个人敢出来看看毛二。
他们知道虚锁的门关不住毛二,凭他身上混不吝的劲儿,撞坏门环不是不可能,所以谁也没怀疑毛二早晨出去过。
他们只是奇怪毛二烟瘾犯了怎么也不去烟馆?
不过,不管怎么奇怪,他们是不会在毛二烟瘾发作的时候靠近他的——尤其是在毛二下午一一叫着他们的名字,并扬言要杀了他们全家之后。
梅子勾起嘴角,拿着馒头走到毛二门口,将馒头从窗口小缝塞进去,颤声说:“二哥,对不住,我今儿跑了几条街都没找到开锁匠,你别急,明儿我再去找,一定给你找到!”
毛二已经神志不清,嘴里还在反复地骂着脏话,并没有回应梅子的意思。梅子知道烟瘾犯起来不好受,可具体怎么个不好受法儿,她没受过,就有些摸不准毛二现在是到了哪步了。
她只希望别让他太好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