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时以后,冥城里便是一片灯火摇曳的热闹景象。
纵横交错的街道,两旁店肆林立,行人来往如织,沿街小摊摆卖的货品玲琅满目。站在这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恍然有种身处人间闹市的错觉。
此时的冥城犹如一面镜子,映出了与凡间一般无二的世界,但住在这里的终究都不是活人。偶尔见着几个好看的背影走在前头,惹起注意,可等他们回过身,没准就是一副惨白扭曲的脸孔,或许还会更可怕。
孟晚烟走在这条已然熟悉了的冥街上,不由想起了当年自己初到城中的情景。
那会儿正值亥时,冥界入夜时分。她站在寂静空荡的街头,茫然间,忽而看见头顶上空似有一张无边无际的黑布从远处拉伸笼罩过来,只那么一瞬,天地就暗了。然后,四周一盏接一盏地亮起清一色的白灯笼,由远及近铺开,苍白的冷光照映出街道的样貌,紧接着,就出现了极其骇人的一幕——
原本空荡的街道上不知从哪里冒出一些奇形怪状的“人”,缓缓地向她走过来……他们当然不是人,一个个经过身旁的时候,她几乎都听不到脚步声,唯有森寒的阴气扑面。她哑然失声,僵立在原处,脊背一阵发凉,双脚像是被钉在了地面上,一动也不能动。
直到一个经过的身影忽然停了下来,转头对向她。赫然是一张青白色的脸,皮肉外翻的伤口横过鼻梁,露出白色的骨头,而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正圆睁着。
她失声惊叫,倏地捂住嘴惊惶跑开,像一只受到惊吓四处逃窜的兔子,却找不到方向,跑不到尽头,狼狈而绝望。到处都是面目狰狞的鬼魂,她在这陌生可怖的世界里茫然躲避着,一路跌跌撞撞,很快便没了力气,踉跄着瘫倒在一处拐角。
失去意识的前一刻,感觉有谁揽住了自己的腰,然后落入一个冰冷但柔软的怀抱里,清浅的香气缠绕进呼吸,却也化作了噩梦的一部分……
醒来时,她已经在自己的住所里。此后很长一段时间,她都把自己关在屋内,不愿再出门一步。
但这样的状态没有一直持续下去。后来某天晚上,有人来敲她的门了。
“孟大人?孟大人,开门开门快开门啊,我知道你在家。”敲门声伴着唱曲似的调子持续了很久,她终于耐不住出来开了前院的门。
一张秀美的脸带着贱笑闯入视野里,“嘿嘿……”
“什么事?”
“呵呵呵多日不见,孟大人真是憔悴了许多啊。”对方谄笑着打开折扇,“那个,王上特命我来探望大人……”
听到是阎幽派过来的,她徒然生出怒气:“不劳烦判官挂心了。”伸手便要关门,对方反应极快地伸手挡住了,“诶先别关门呀~”
青衣判官露出几分可怜姿态。她冷冷地看了她一眼,终于还是做出了决定:“你回去告诉她,我明日会去奈何桥。”
“嗯?”风无涯大概是没有料到她会这么说,愣了一下,“哦哦,那就好那就好。”
随即瞥了眼外头街上偶尔经过的行人,稍稍凑身过来,犹豫道:“那个……孟大人,你……还是害怕么?”
“害怕?”她冷笑一声,心里却满是无奈凄楚:“谈不上什么害怕。我现在已经和他们一样了,不是么。”
不料面前的人却舒眉一笑,用了种意外轻松的语调说道:“其实我刚来这儿的时候,也是极不习惯的,但慢慢地却觉有趣。”
“有趣?”她皱眉。
“是啊。”风无涯悠然摇着折扇,缓声说:“晚上的时候呢,这里随处都可以看见断手的、断头的、或是长舌的人晃荡在大街上,他们听曲喝茶,闲聊饮酒,开开心心地来往在大小的商铺间,其实都是些很会过日子的鬼民而已。”
“大家不在意彼此的样貌,不刻意修饰,但白天还是会保持生前的好看模样出门,只有一些新鬼没灵气,不懂得控制,才整日形貌骇人,声音飘忽。不过也就看起来吓人罢了,他们不会伤害你的。能住在这里的都不是恶鬼。待久了你就明白了。”
她听到这些话,心头猝然有些触动,语气也不觉温和了些:“我也并非是嫌恶他们的相貌……”
“哈哈我明白。”判官俏皮地眨眨眼,指着门外笑道:“不过,其实也真的蛮有意思不是?你看这街上的人啊,一眼就能知道他们上辈子是怎么死的了。”
“你的意思是……”
“呐,好比对面街那个七窍流血的家伙,一看就是是中毒死的。”她指着外头苍白灯光下一个浑身发黑七窍流血的行人,接着又指向另一个,继续道:“旁边那个拿着酒壶的呢,生前是个酒鬼,喝酒喝太高了醉死的。还有那边走路一瘸一拐的,看见没,他是摔死的,晚上走夜路从山上摔下来,还断了腿,被无常带回来时好一顿抱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