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一声槅扇被推开,进来一位银白抹胸配浅碧色褙子的娘子,春兰抬头一看骤然心惊,她扑过去将那娘子撞了个正着:“谁让你这贱人进来的!!!”
那娘子是明月奴同父异母的妹妹——明家四娘子明月姝,腰如细柳,生得姿姿媚媚,画着时新的青雀头黛眉,配着她樱桃小口,越发显得娇弱可人。
她一个趔趄后站得稳当,掸了掸身上的灰,才款款向前柔声道:“姐姐的下人这般不停大呼小叫,倒扰了姐姐将养呢,不若我唤来管事提脚卖了也省心。”
月奴冷冷扭头,并不看她也不回话。
明月姝却也不以为然,笑吟吟抬起右手往自己发上摸去,她云髻高盘,却不好好梳拢,特意挑了几绺残发在额侧,云鬓半残,让人见之生怜。
此刻她摘下发间插着的牡丹纹玉掌梳,娇滴滴问:“姐姐,我这发梳可好?”
不等回答,她先娇笑着说:“这是轻臣哥哥今早上赠我的,他说绛绡频掩,与我最是相得。”
月奴仍旧不言不语,只扭过身去将后背留给她,月姝又掩嘴笑:“姐姐,大哥十天前不幸在定川寨阵亡,关西道的军报昨夜到的慈德殿,只怕如今两府④的相公们和三衙⑤的各位都指挥使顾不上休沐,正给大哥拟封号呢。”
“什么?!”月奴忽得转身盯着月姝,看她神情得意不似做伪,月奴一时间耳鸣不已,似有雷声在双耳边作响,自打娘和姐姐、太婆离开,她就只有这一个嫡亲哥哥相依为命。
明家大郎明宣远,她一门同胞的亲哥哥。
月奴泪如泉涌,心中一阵阵锥心般的刺痛。
“我还以为姐姐不会动容呢。”月姝挑眉一笑,却又在看见月奴沾满泪水仍旧美艳的容色后眼露嫉恨,她眼珠子骨碌一转,复又得意:“太后娘娘说正好给我弟弟宣裕一个官位权做补偿,如此你那野番哥哥也算死得其所。”
她竟然敢当面侮辱哥哥!!!月奴气急,一巴掌扬起来就想扇她一个耳光。
“住手!你又在欺负姝儿妹妹!”一个男子箭步迈了进来,堪堪挡住月奴高举的右手。
月姝换上泫然欲泣的表情,一脸委屈:“轻臣表哥,你莫要怪姐姐,姐姐也是被关久了气闷。”
杜轻臣一脸厌恶:“明月奴!姝儿妹妹这般心善,你怎忍心加害于她!”
他不顾月姝的阻拦,滔滔不绝:“当年我便对姝儿妹妹情根深种,怎奈你这毒妇百般纠缠,如今我和姝儿守得云开见月明,你还不快滚出杜家!”
说到这里他扔一张笺页到榻上,冷哼一声:“本想与你休书一封,还是月姝处处顾虑姐妹情谊,为了明家名声,哀求我换成和离书。”
原来心在极度哀伤下是没有知觉的,这么多年为杜家劳心劳力,月奴原以为他好歹有几分情意在,不想对方如此薄情,月奴又怒又伤,捡起和离书,匆匆读过:
“不敬翁家、不敬夫主,不事六亲眷属”、“相憎终日,甚时得见”、“干沙握合,永无此期”。
一句句,一字字,似是一把尖刀从月奴心上一道道划过。她气极反笑:“既是和离,怎不见分奁产?我有九千四百缗嫁妆钱,尽数为国公府所用,世子可还记得?”
杜轻臣脸涨得通红,一边的月姝笑吟吟:“这个可不消姐姐费心了,爹爹已跟杜家说好:那一注奁产好作我的嫁妆,等我嫁进来再添些便是。”
她说到要嫁进来脸上已是羞红,娇羞不语,杜轻臣与她四目对视,心中一阵激荡。
“贼贱虫!那是太皇太后和孟家留给娘子的,好算你的!”春兰冲两人呸的一下,又对着月奴道,“娘子!请准我去开封府府尹门口击鼓鸣冤!”
明月姝掩嘴一笑,姿态颇为妩媚:“这两个女使倒聒噪,先打发了她们罢。”说罢,从屋外进来几个膀大腰圆的粗使婆子将两位女使堵了嘴连拖带拽扔将出去。
“啊!啊!!”两位女使挣扎着哭叫,可嘴被堵住发不出声音,躲不开婆子们人多势众。
月奴急得要去阻拦,她病重多时,只堪堪儿将自己从榻上摔倒地上,顿时绝望陡生,大声呼叫,盼着外头的人能听见,却早被眼疾手快的婆子往嘴里硬塞了一块帕子。
杜轻臣厌恶的白了她一眼,携起明月姝柔夷:“腌臜!休要污了姝儿妹妹的眼。”又皱皱眉对婆子呼喝:“还不动手?”
兴国寺桥上那一场纷争半响才平息,桥面复又热热闹闹起来,马逑队的娘子们骑着马纵驰而过,留下香风一阵。
桥南冒起一股黑烟,是秦国公府着了火,火势越来越大,铺兵们急着汲水过去,却被秦国公家丁告知火势已经控制住了,除了世子夫人不慎被火烧死,其余房屋瓦舍无毁损。
谁能想到呢?明司空家的三娘子、太皇太后的重外孙女、秦国公府的世子夫人,汴京城里数一数二的贵妇,就这么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