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薛蟠要发作,张木头赶紧轻声劝道:“这贱妇想必不会说话,不曾得咱们家姑娘几个钱的打赏,想是妒忌。大爷莫生气,只让二奶奶打发了这嚼舌头的泼妇。”
薛蟠哪里是顾体面的人,只是还未及摔开他,就听另一个奇道:“我常听人说,老太太要把林姑娘许给宝二爷呢。又听了宝姑娘有个什么金锁,缘是和二爷的玉是一对儿。”
前头那个得意道:“你知道什么。林家不过穷书生,看林姑娘就知道了。况林姑爷眼看就不成了。薛家有万贯家财,你可听过珍珠如土金如铁?早晚都是我们家的。”
薛蟠一下子定住了。
另一个道:“薛家还有位大爷呢。”
前头那个又嗤笑起来:“那位大傻子性命都捏在我们家手里,只等宝姑娘嫁过来罢了。”
张木头急了,张嘴便要喝骂,被薛蟠狠狠盯了一眼,竟怔怔的不敢出声。
另一个惊道:“姐姐这话何意?”
这一个洋洋得意道:“你听过哪家扫平官司说原主已死的?早年薛大爷在金陵打死人,原是我们家去打点,只说薛大爷已然暴毙,官司结了。可笑那薛大爷还以为自此平安无虞。这等事也只好糊弄那大傻子罢了。周瑞家的女婿跟人打官司也是推到旁人头上去的。若要干净,推给下人岂不好?瞧着吧,如今且等几年,宝姑娘一嫁过来,薛大爷大约就要被官差拿下了。”
另一个道:“不能罢,薛姨妈和二太太可是亲姐妹呢。”
“傻子,亲姐妹能亲过亲儿子亲闺女?薛姨妈偏又也是个傻子,难怪生的儿子也是傻的。二太太几句话她便信了。我听我当家的说,薛家给二太太五万两银子求她打点宝姑娘进宫,二太太倒是拿了些去打点的,只说薛家舍不得女儿,求宫里松松手让放出来。不然你当这满府里无人不知宝姑娘那金锁有玉方能成配呢?若非已有万全把握,谁敢和皇上夺女人?”
“哎呦,那薛家知道了能答应吗!”
“谁管他们答不答应?再说谁能告诉他们呐。且咱们家大小姐眼看就要当皇妃了,还怕他们不连钱带人都送过来。”
那一个问:“元大姑娘那事儿竟是准了?”
“准了,眼下只装不知道罢。等三五个月宫里便有皇帝的圣旨下来,咱们家也是皇亲国戚了。”这媳妇子张狂道。
另一个媳妇子大约听她说得没遮拦,赶紧道:“罢罢,这话不是我们下人传的。”就听脚步腾腾,想是她拽了另一个匆匆跑了。
张木头已吓得浑身筛糠一般,伏在地上不敢动弹。
足有半盏茶功夫,薛蟠方从惊怒中回过神来。狠狠道:“这才是好亲戚呢!”转身便要走。
张木头赶紧抱着他的大腿:“大爷且慢!如今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呢,如是真的更不可轻举妄动啊大爷!”
薛蟠低头阴恻恻盯着他。
张木头只不撒手:“许是一杆子没心肝的下人瞎传呢?又许是旁人的陷阱,不然怎么偏偏让大爷听见这个,还偏偏躲得那么好,看不见脸面是谁。纵是真的……真的……大爷也需从长计议,与太太姑娘仔细商议才是!”
薛蟠依然不说话。
张木头苦劝:“我得了大爷看中从小杂役到大爷身边,如同从地府升入天堂一般,今身契又在大爷手里,大爷若不好了,我连小命都没了。求大爷万莫鲁莽!对了,姑娘!”他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咱们家姑娘是个聪慧的,大爷,且家去,与姑娘商议!姑娘必有主意!”
好歹把薛蟠劝住,两个人去时兴冲冲的,回到梨香院如死了人一般。
进了薛姨妈的院子,薛蟠让人将妹妹请来,其余皆赶出去,只留张木头。
张木头跪在地下,已然镇定许多,一五一十将自己如何撺掇薛蟠走小路,如何听了那假山后的话,又如何死命劝了薛蟠先回家来全说了出来。
薛姨妈听了又气又急,当即要去王夫人那里讨公道。
倒是薛宝钗拉住她母亲:“妈妈去寻姨妈做什么。且这事不知真假。若是奸人挑唆岂不中计?”
薛姨妈哭道:“他们做什么让那个贾雨村给你哥哥定了死罪,如那贱妇说的,顺手推给下人岂不好?”
薛宝钗摇头道:“官府断案子哪里得那般容易。妈妈且歇一歇,我们需从长计议。”回头却看张木头。
张木头耷拉着脑袋,一言不敢发。
薛宝钗问:“如此说来,你引着大爷绕到那条小路上,竟是偶然的不成?”
张木头吓得满脸发白,哭道:“小人只想讨大爷的好,得几个赏钱罢了。万万没料到竟听了这番诛心的话,早知道小人死也不走那条路。”
看他不似作伪,宝钗心里早信了七八分。况且他若与那两个媳妇子是一伙的,便不会说出“故意说给大爷听”那番话来,只怕一路上已挑唆薛家与贾家闹起来,依自己哥哥的性子这会子想必早已不可收拾。
沉思许久,瞧张木头眼巴巴看着自己,忽然想起这孩子说自己必有主意,心情竟好了些。转头对薛姨妈和薛蟠道:“这事儿要知道真假也容易。姨妈前儿还垂泪说不知道宫里的元春大姐姐熬得如何。只耐心等三五个月便有分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