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整座山野像被浸泡在浓黑的墨水里,阴风刮动树叶,如同有人窃窃私语般,发出沙沙的渗人声响。
村子坝上的草坪中央,潦草简陋地搭建了一个棚子,棚下摆放了一副漆黑的棺材,棺材压在两条长木凳上,在煤油灯的光影晃动下,影子随着变幻。
这原本是看一眼就令人心觉恐怖的一面,却因为女人的哀嚎声和少女无法抑制的啜泣显得悲怜万分。
李思雨跪在地上,哭声沙哑,她眼睛已经红肿如同核桃,心中悲痛欲绝,千万句言语也无法描述她此时心头的痛楚。
两天前,她忽然接到母亲哽咽难以言语的电话。
她父亲竟然在工地上从六楼跌落,当?场死亡了。
这消息如晴天霹雳,直把李思雨劈成了两半。她拖着濒临破碎的灵魂匆匆赶回家时,母亲才将真相告诉了她。
原来那次卖血后,父亲不幸感染上了无法治愈的癌病,母亲四处借钱想要给父亲买药,维持生命,父亲却坚决让她还了钱,嘴里喃喃道:“小雨的学费还没着落呢,咱们已经苦一辈子了,孩子不要再受苦了……”
李思雨看着母亲递过来的银行卡,哭得泣不成声。
母亲手颤巍巍的,一张脸饱含沧桑的痕迹:“小雨,这是工地赔给你爸爸的钱,有三十万,你爸爸说了,都留给你读书。”
“你一定不要辜负你爸爸……”她忽然说不下去了,捂嘴痛哭起来。
村里有个习俗,意外死亡的人,不能将尸体放在家中,必须放在坝子上,等头七过后,才能办葬礼,请人下葬。
李思雨已经守了两天夜了,她已经哭得麻木了。
脑海里只剩下母亲转述给她的话。
她心尖沾满了悔恨的血液,带刺的荆棘无时不刻不在鞭打着她。
李思雨痛苦地想,若是她没有说狠话逼着父亲转生活费,若是她不那么虚荣,听从母亲的话,换一个普通学校,父亲是不是就好好的?
可是现在后悔有什么用呢?
李思雨盯着黑漆漆的棺材,干涩的眼里又涌出泪水,都是她,都是她的错,都是因为她这个罪人,才害得家破人亡。
有亲戚替换守夜,李思雨被劝着回家休息。
她膝盖针扎似的疼,瘸着腿回家,推开了破旧的木门。
这是一座僻壤至极的山村,交通不便,网络阻塞,甚至有的穷困老人家到现在都没有电灯,还用着旧年代的煤油灯。
李思雨太累了,简单洗漱后,倒床就睡。
直到天光大亮,照射在她脸上时,她猛然想起私家侦探的事。
今天是约定时间的最后一天,李思雨猛然从床上坐起来,找出了藏在枕头下的手机。
信号几乎没有。
聊天界面还停在三天前的记录,李思雨怀疑私家侦探已经发来了信息,但她接收不到。
她尝试发消息,果然也发不出去。
为了身份保密,李思雨是在非正规渠道联系的侦探,据了解,这位侦探之前是狗仔,因为手段不入流地偷拍圈内大佬的私生活,而被踢出了娱乐圈。
狗仔为了生存,于是在网上接私单,将自己包装成侦探,实?际上是非法盈利,所以两人都心照不宣地隐藏了身份。
李思雨心里有些乱,发生父亲的事后,她的愧疚,促使她心里萌生了几?分退意。
她想抛弃自己的虚荣,退出那个富贵圈子,她不想将心思?分在学习以外的地方了,她甚至想退学,换个普通学校继续读书。
以她的成绩,就算在普通学校,也可以考上重点一本大学。
可是,另一方面。
李思雨低头看着手上最新款的奢侈手机,不可避免想起了好友迟西瑶,想起了手机里那些高额的转账,想起了望明中学奢华的一切。
她真的能舍得?这些,转入普通的高中生活吗?
由俭入奢容易,由奢入俭,却考验的是人心。
搭便车去往镇上的路上,李思雨安慰自己,只要她以后出人头地,活的风光,父亲地下有灵,也一定会?为她高兴的。
望明,她不能离开,里面的人脉和圈子,是普通高中无法拥有的。
她,一定要成为人上人。
欲望愈发充斥在她的眼里,李思雨在这一刻,甚至觉得?,贫穷才是原罪,才是导致父亲死亡的最终原因。
所以,她穷极一生,都要摆脱身上穷人的标签。
借着给父亲买纸钱下葬用品的借口,李思雨带着手机赶到镇上时,第一时间找了家奶茶店,想要蹭网。
然而,半路上,她接到了一个电话。
“你就是李长富的女儿?”
李长富就是她父亲的名字,李思雨登时皱眉,警惕道:“你是谁?”
男人嗤笑一声:“我是谁,你不必知道,既然对方不给钱,不讲诚信,我也干脆破罐子破摔,让你知道一点真相罢了。”
李思雨听着对方发来的电话录音,像是被极寒之地的冰水浇头淋下,大晴天里,她脸色惨白,浑身都在哆嗦。
眼眶里渐渐涌出割裂的恨意。
为什么?
她想问。
录音不是完整的,然而那短短的两句话,就足以让李思雨感受到她凌迟的痛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