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从热闹的街市出来,视线瞬间开阔,前头青山入眼帘,重峦叠嶂望不到边际。
一行人走了小半日,才在路旁瞧见了茶棚,树下搭着棚子,棚下几张方桌杌凳,简陋中透着随意,纪家的护院本是看上不得眼的,不过人和马都累了,只能将就片刻,以作休整。
锦瑟看了眼茶棚,没什么兴趣,便依旧坐在马车里不动弹。
双儿正扶着纪姝下马车,远处忽而来了人,三三两两互相搀扶,衣衫上皆染了血迹,瞧着像是在前头遇了什么歹事。
护院警惕上前察看,那群人也到了跟前,已然力竭,纷纷扑倒在地,见了他们像瞧见了救命稻草,
“救命,几位相公行行好,快快报官,前头有山匪拦路,劫财杀人,甚是歹毒!”
茶棚里的老头正上前替护院倒茶,闻言见怪不怪,“报官也没用,早和你们说了,这条路行不得,你们非要行。”
为首一落魄汉子闻言有苦说不出,“我也是没法子,我这镖是定了时候的,就只有这一条山路可走,除开这处不知要绕多少座山,总不能走上一年半载才交镖罢,现下可好了,镖没了,可如何向人交待!”
锦瑟闻言生了几分兴趣,起身下了马车,外头几个大汉全身是伤,说话间连站都站不稳,手上的大刀尽染血迹,可见刚头有多凶险。
纪姝听了片刻,摸清了来龙去脉,惑道:“为何报官无用?”
“现下世道乱,人都上战场了,哪有功夫来管这处小事,还是莫行山路保命得紧。”老头孑然一身没什么可怕的,话间全是坦然。
纪姝退回马车中,摘了头上帷帽,神色有几分凝重,这也是她回去的必经之路。
若是换路,绕上一年半载才回家中去,可不知得传成什么样,更何况路中种种危险难以预测,保不齐别处也有山匪,还不如这一处已然知晓情形。
纪姝思索片刻,让双儿下去救治人,顺道打听山中情形。
双儿下了马车,先自报家门,众人知晓救人的是纪家二小姐,一时间称谢夸赞不已,又是走镖之人,行走江湖最重的是这义气名声,往后少不得多多传扬纪家二小姐的良善心肠。
耽误这片刻,后头又陆陆续续来了些许赶路的流民,面黄肌瘦,衣衫褴褛,身上似乎还长满了虱子,叫人避之不及。
老头上前白给了茶水,旁的倒也给不起了,而且只字不提前头有山匪的事。
双儿疑惑,走到他身旁压低声音问道:“老先生为何不告知他们前头有山匪谋财害命?”
老头闻言不以为然,“山匪劫得是财,他们身上摸不出一个子儿,哪耐烦从他们身上下功夫呀,你们可就不一样了,走不得……”
老头说着看了眼高头马车,又看了眼锦瑟和眼前的双儿,小姑娘家家如何躲得过山匪,抓到又怎是一个惨字了得,“换路走罢,莫害了自己性命。”
纪姝在马车上听闻这话,使双儿去与流民换要了身衣裳来,再下马车时已然成了一个山野村姑,通身狼狈,白净的脸用泥土抹黑,身后只有两个一道狼狈打扮的婆子跟着,其余人原地不动,连双儿也留了下来,毕竟两个年轻女子想要一道混过去,实在太过难了。
锦瑟慢悠悠走到她面前,打量了眼她的装束,不以为然,“坐马车过去便好,何必这般辛苦?”
纪姝也没遮掩,现下马车和护院全都是她的累赘,想要过路只能这样,“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否则又怎么躲过山匪?”
锦瑟倒不觉得意外,看了一旁眼眶发红的双儿,闲来无事又问了一句,“你脱身了,那你的仆从怎么办?”
这不是明摆着?自然是由他们领着马车当诱饵吸引山匪的注意力,她混在流民之中安全渡过的可能性才更高,这也是迫不得已,如今这般情形,只有狠下心才能多得几分生机。
纪家规矩森严,即便不是忠仆,也知晓若是没能护着二小姐平安回去,下场也不会好看到哪里去,倒不如争个忠心护主的名头,也让家中的亲眷有个好前途,倒也没有多少异议。
但这话明明白白问出来就有些刺耳了,刚头还有人夸赞纪家姑娘侠义心肠,这一转头便弃了自己家仆,可不是讽刺?
纪姝面上一僵,话间也没了和善,“这一路多有危险,我如今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再没办法带着姑娘了,锦瑟姑娘要去要留,自行琢磨罢。”
锦瑟闻言轻飘飘,“我可没有别的法子,也不喜欢走路,既然坐了这么久的马车也不能白坐,过会子我做一回纪家小姐,替你引开山匪罢~”
双儿闻言实在听不下去,只觉这女子又蠢又贪慕虚荣,这个时候说这话,不就是想凭在小姐面前争一头,即便小姐留了她在纪家做丫鬟又如何,前头还不是死字挡着!
她心中恼火,被留下的害怕和委屈当即发泄在她身上,直刻薄道:“漂亮话谁不会说,保不齐一会儿又要哭爹叫娘喊救命……”
纪姝伸手打断,看着锦瑟认真问道:“你可想清楚了坐在马车里的后果?”
“我这个人做事从来不看后果,就怕雷声大雨点小,半点没趣儿。”锦瑟意味深长笑道,行到马车旁,似笑非笑看了眼双儿,才拉着裙摆慢悠悠上了马车。
双儿气不打一处来,“小姐,你瞧她这般放肆,还真将自己当作小姐看待了!”她想了想又有些害怕,“小姐,这样真的可行吗?”
纪姝闻言依旧温婉,“这是她自己的选择,与人无尤,你去吩咐护院,一会儿到了山中若真遇到山匪,但凡她多言一字暴露我的行踪,就将她……”她说着,后头的字慢慢消隐,只依稀可闻灭口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