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伐子都》之后是王爱德的《麦克白》,意大利语的,一句听不懂。上回赶集,王爱德一开腔,台下顿作鸟兽散。小县城王尔德并不讶异,继续泪汪汪地引吭高歌。
闻君意上剧作课时读过莎士比亚,因此知道《麦克白》的剧情其实和《伐子都》有共通之处。
都是讲一位将军出于膨胀的野心,谋害主帅或国王,在宴会时被鬼魂纠缠,最终走向灭亡的故事。
王爱德作为重度社恐患者,平时闷声不吭,见人就跑,除了被第二梦暴打外,一路上毫无存在感。
但他也试着以自己的方式示好,尽管效果令双方都很丧气。可以说是文艺青年的闷骚了。
二人转后又轮到《白蛇传》,闻君意牵挂着应川,上台前深呼吸几下,努力清空思绪。
大幕拉开,他已是金山寺山门外索夫的白娘子,为表现身怀有孕的臃肿体态,系着腰包,腹部隆起,一身如雪,略带病容。
梦梦比他还高一点,好个魁梧的小青,大喝叫门:“秃驴!还俺姑爷来呀!!!”
不知道谁才是佛门狮子吼传人。
素贞知书达理,恭敬哀恳道:“禅师一代高僧,慈悲为本,望求放我丈夫回家团聚,我夫妻生生世世感老禅师大恩大……”
法海:“孽畜!!!”
小青:“秃驴!!!”
两人火爆对线,一言不合开打。
水漫金山寺原是水族上阵、群魔乱舞的场面戏。戏班阵容寒碜,王尔德紧急客串虾兵蟹将,战战兢兢地抛扔花枪。
《水斗》一折演到尾声,素贞因为临产胎动而从金山寺败退,途径断桥时已步履踉跄,暂作歇息。
想当日断桥边春寒料峭,她与许郎雨中初见,他神情惓惓,风度翩翩,她千百载微漪不泛的一颗心骤起波澜。
于今桥未曾断,她却已柔肠寸断。
小青帮姐妹怒骂渣男,骂得也接地气:“这样负心之人,小青早就劝姐姐舍弃了他,姐姐不听。于今害得姐姐有孕之身,这样颠沛流离,有家难奔,有国难投,俺小青若再见许仙之面,定饶不了他!”
小青正唱到:“那许仙已不是当时的许仙,叫天下负心人吃我一剑!”就见许仙灰溜溜追来。
“娘子~~”
“官人~~”
两人还没缠绵上,小青杏眼怒睁:“许仙!你来得好!”言罢一剑刺来。
三人团团转,许仙逃,小青追:“哪里跑!”素贞拦:“小青不可!”许仙疾呼:“娘子救命,娘子救命啊!!!”
素贞惊痛:“怎么……你、你、你也要为妻救命么?”
许仙点头如捣蒜,抽抽嗒嗒:“嗯嗯嗯!”
邓娇原本面如黑炭,气壮如牛,糙得像个女土匪;重粉俊扮后宛然一个小白脸弱书生,怂萌怂萌的。
素贞又气又爱地一抬袖,许仙吓得噗通坐倒在地。
接下来就是很经典的“你忍心将我伤……”唱段:
你忍心将我伤,端阳佳节劝雄黄。
你忍心将我诳,才对双星盟誓愿,你又随法海入禅堂。
你忍心叫我断肠,平日恩情且不讲,不念我腹中还有小儿郎?
你忍心见我败亡,可怜我与神将刀对枪,只杀得筋疲力尽、头晕目眩、腹痛不可当,你袖手旁观在山岗。
手摸胸膛你想一想,你有何面目来见妻房?”
尽管传统戏剧的身段唱腔是固定的,但光看这一段台词,不同演员给人的感觉竟能天差地别,有尖酸数落的、有怒火中烧的、有自怜自艾的……难就难在如何处理其强烈而复杂的情绪。
在建构素贞的具体形象前,闻君意首先考虑的是艺术表演形式。
京剧是一种舞台剧,但他同时也在录节目,而后者——电视机前的观众,才是他的基本盘。
舞台离观众距离很远,他的肢体语言必须更为直白和夸张,而综艺录制意味着不同机位,后期能切近景和特写,所以他的表演可以足够幽微和自然。
“从当时情境来看,素贞大战后精疲力竭,又是分娩在即,腹中剧痛,必定气短气虚,声浮语促,在演绎一大段台词时,不时歇上那么一歇,偶尔侧头闭眼,虚弱喘.息,这是在忍痛。”
“我调用了自己阑尾炎发作时的经验,也观看了一些孕妇分娩的纪录片……”
下台后的专访中,闻君意分析着自己的行为根据。
另外喘.息听起来像是楚楚可怜的幽咽,闭眼通常代表不忍决绝等心理活动——当你设计出足够典型的细节,经过镜头的选取,观众会结合故事设定,自动脑补更多。
这是很取巧的刻板套路,无须投入任何情绪就能像模像样地糊弄过去。
闻君意的演员修养不允许自己止步于机械性的重复,他必须更加深入地体验角色,才能创造出活生生的、独一无二的素贞。
这段表演的关键是分析素贞的感情主基调,从最直观的惊怒悲痛,再到更深层的爱恨贪痴舍悟离迷,这千百滋味,究竟该突出哪种?又该如何精准简洁地呈现,从而让观众感同身受?
角色的内部情感逻辑是连贯的,闻君意选择倒推因果:“白素贞最后和许仙和好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