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君意见应川还是将信将疑、不太自信的样子,干脆豁出脸皮,埋头把面疙瘩沿着碗壁往嘴里赶,省了左手夹筷的工序,囫囵吃得香极了,只是画风越发向庄稼汉靠拢了。
应川眼睛亮亮的,露出投喂宠物的满意微笑。
闻君意问小羽和摄像大哥:“你们吃过没?”
小羽辛酸抹泪:“谢谢关心,我回去吃干粮。”
应川愤慨道:“装什么可怜,我都看到了,你们居然在空调车里聚众吃自热火锅!”
“……”
应川冷笑一声,“我犯不着和你这么个小姑娘计较,我只想问问你,谁给他换的这身——”他冲闻君意甩了甩手,嫌弃地找不出形容词。
“割一料麦,脱几层皮。他细皮嫩肉的,本来穿着长袖衬衫还能挡挡,你们硬找条汗背心,跟光膀子没什么两样,诚心跟他过不去啊?”
小羽支支吾吾道:“入乡随俗嘛,观众就喜欢看原生态的。”
“有毛病。”应川言简意赅,这种脱离现实的“古着”算是哪门子的原生态。
闻君意脸原来雪白的脸庞被晒得红扑扑的,多了几分娇艳。可今天红,明天就该黑一度了,是以提前透出了憨厚,“这样还蛮凉快的。”
应川横了他一眼:“烂好人,活该痒死你。”
痒倒在其次,当前主要矛盾是腰酸。闻君意长身玉立,割麦时必须躬得更低才能贴地皮。四五小时深深地弯腰曲背,骨头便被打折了,虾米般直不起来,越蜷着越痛。
面疙瘩胀肚子,更是坠得慌。应川见他坐立不安,了然叹气:“腰酸?”
闻君意不敢逞强,连连点头。
应川突然凑过来,掌心按上他的腰眼,“我帮你揉揉。”
闻君意怕痒,要躲不躲地僵住,像被拿捏住要害,谨慎观望是战是降。
应川的手掌很热,和面般滚了滚,缓慢,有力,他被挤出一声呜咽,又慌忙憋住。
“感觉怎么样?”
起初痛到扭来扭去,等筋骨便慢慢散开了,只剩下后脑勺发麻的酥胀。那力道绝了,轻而不浮,重而不滞。闻君意被揉搓得声音都飘了,“为什么你会这么熟练啊?”
“吊威亚挺费腰的,我人在国外,下了戏想找推拿师傅都麻烦,只好自学了几招。”
“下次我也帮你按摩。”闻君意大脑放空,整个人都要融化了,稀里糊涂地许诺。
应川轻浅地哼笑了一声,垂下眼睫,似是不以为然,又似黯然神伤。
不知何时,闻君意被他的巧劲放倒了,等回过神来,已经舒舒服服地平躺在浓荫里,凉风徐来,一树飒飒。
应川居高临下道:“你睡会午觉,醒来别忘了治手,我下地去了。”
困意席卷而来,手脚灌了铅般重愈千斤,闻君意挣扎道:“一醒我就来找你。”
话音刚落便睡死过去。
闻君意在聒噪蝉鸣中睁开眼,二三十人的录制大军跟着应川跑了,只余五个摄像收音留守。
昼长人乏,他们抱着机子直打瞌睡,但闻君意刚一动弹,□□短炮又火速瞄准,令他烦躁又钦佩。
他想起大总管的得意介绍:“咱们这个摄像班底以前是专门拍雪豹纪录片的,擅长潜伏和蹲守,吃苦耐劳水平一流。”
闻君意没有起床气,却有些呆气。此刻他脱线地思考:对外星人而言,真人秀和动物世界也没什么不同嘛,只不过碳基裸猿有70亿只,算不上珍稀物种。
外星人看人,应该和人看猴子差不多,人会觉得哪只猴子特别漂亮么?
小羽坐在树根边,边写备忘录边抓耳挠腮,哀嚎道:“小虫子咬死我了。”
闻君意晒伤后又被麦芒扎得过敏,大片红点蔓延,整张皮都在发痒,区区蚊子包奈何他不得,“请问现在几点了?”
“四点多。”
原来他才睡了两小时,可他却觉得自己从天荒被埋到地老,以至于一把骨头都锈了。
他蔫头蔫脑地站了会,畏难情绪高涨,然而农家少闲月,麦熟不等人,他飞快完成心理建设,先冲到村口后勤车,消毒后用纱布缠绕起掌心,换回衬衫,再急急往麦田里赶。
日光仍然酷烈难耐,黄澄澄的麦子在热浪中翻滚,割完的麦茬光秃秃的十分显眼,其中卧着一只云雀的空窝。
他没有找到应川。
闻君意感到心头空落落的,明明在此之前,小麦对他来说没有用,麦田不会让他想起什么。
但现在少了一人,整个世界都寂寞了起来,唯有风吹过麦田的声音。
“他去哪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