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仁杰与她轻轻碰了杯,大家都?闭口不?谈感□□,反而聊起了徐乾坤。
于归也是现在才知道,他的妻子早些年间出了车祸,被酒驾司机撞成了植物人,躺在北京的高级疗养院里至今不?省人事。
他没?有再婚,和母亲住在一起,独自拉扯女儿长大,所赚的钱一部分给妻子交医药费,一部分留给女儿,让她上最好的幼儿园,接受最好的教育,衣食住行都?要是最好的。
在世俗油腻的外表下也藏了一颗不?算深情?但十分有担当的责任心。
郝仁杰问:“你能原谅他吗?”
于归?了一会儿,摇头:“还是无法原谅”
那些对?她做过的事也曾深刻发生在她的生命里,她因此痛苦过,挣扎过,放弃过,她?,她无法原谅他。
但是这份痛苦也激出了她的好胜心,使她变得更加强大。
有时候对?对?错错,因果难明?,谁都?说不?清。
于归?,但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她讨厌他也并不?妨碍她尊重他作为医生的身份。
他是一个值得敬佩的医生,并不?是一个值得敬佩的人。
半晌,少年把瓶中最后一口可乐喝光,晃着脑袋笑?了。
其?实她怎么看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只要徐乾坤的母亲,他的女儿,敬他,爱他,认为自己的儿子,父亲,是一个值得尊敬的英雄就好了呀。
于归?明?白了一些事,站了起来,伸个懒腰:“走?吧,天亮了,准备开工了”
两个人肩上的担子都?很?沉,并不?是能休息的人,所以短暂的补眠之后,各奔东西,这次顾衍之没?时间给她做早餐了,一人拿了一块面?包边走?边嚼。
顾衍之去消防队,陆青时去医院,只是在路过街边的一个小?摊时,医生摇下了车窗。
很?快,手艺人把配好的钥匙递到她手里,陆青时递过去零钱,把两串一模一样的钥匙搁进包里,重新挂挡出发。
于归已?经在电话里告知过她徐乾坤不?幸牺牲的事了,她本以为今天的急诊科会有点消沉,谁知却意外地井井有条。
实习生都?在自己的岗位上忙碌,分诊台里的护士忙着接待病人,她来的有点晚了,主治医生已?经开始查房了,陆青时走?过去,他们自动让开一条路,她站在了病人的右侧,其?他人依次站好了。
观察室里的伤员依旧人满为患,陆青时挨个看过去,检查了大病历以及主治医师查房录,不?时提问,被抽到的几个人都?对?答如流,护士长汇报夜班情?况,她摘下听诊器点头。
“做的不?错”
一场意外倒是使急诊科的每个人都?迅速成长了起来。
她看一眼走?廊墙壁上贴着的照片,是为数不?多?的科室合照,她挨着徐乾坤站了,脸上的表情?有点拽,而徐乾坤呢,笑?得油腻。
再油腻如今也看不?到了。
医生吐出一口气:“好,今天的查房就到这里,该出门诊的出门诊,上手术的做手术,实习生去急诊留观室帮忙,有问题及时汇报,解散!”
陆青时一天总是忙忙碌碌的,灾难过后收尾的事很?多?,除了日常门诊手术之外,各种?记录表格清单山一样压在了办公桌上。
作为实习生的于归就更忙了,她的忙体现在体力上,经常从这个楼跑到那个楼拿东西,在这个楼做手术,去那个楼听课,跟着陆青时一起出门诊积累经验,做手术提高技术,偶尔还安慰个患者,帮别?的医生跑跑腿打下手。
至于安冉的病情?她送到医院由神经外科接收之后,就不?再过问了,但架不?住有人接二连三来问。
向来温和的人在又写错了一份病历之后忍不?住发火了:“你去问神外的医生啊!问我?干嘛?!我?就是一个实习生!!!!”
方知有一下子哑了火,倒也不?是真的?来问她,主要是?多?看她几眼,?跟她说说话,两个人有一阵子没?有同床共枕过了,她很??她。
“对?不?起……”
“停”于归打住:“你要是再跟我?提安冉的事的话,我?就搬出去住”
方知有一下子急了:“我?做什么了吗?!我?什么都?没?做!这件事你真的冤枉我?了,小?归,你听我?解释!”
任由她嘴皮子翻烂,于归也只是沉默摇头:“和你做没?做什么没?关?系,是我?过不?了自己心里这关?”
方知有的眼神一下子变得柔软哀伤起来,静静看着她,嗫嚅了几下嘴唇,什么都?没?说出来。
于归笑?笑?:“你给我?时间,过阵子……就好了”
所有不?能消解的东西都?交给时间来解决吧,总有一天她会忘了安冉,和她重新开始,和好如初。
但她没??到的是,安冉没?给她时间。
“进来”于归敲了两下门,听见回答,推门而入。
陆青时把手里的文件夹一阖:“什么事?”
“喔,没?什么事,就是?告诉你,徐主任的追悼会明?天下午两点在锦州市殡仪馆举行”
“好”陆青时点了头,很?罕见地鼻梁上架了副黑框眼镜,手里拿着一根2B铅笔,白大褂袖口有些脏,看样子是在写写画画。
于归踮起脚?一探究竟。
陆青时面?无表情?:“《外科学》抄完了吗?”
某人屁滚尿流。
医生弯起唇角在十二月末的冬日暖阳里笑?。
打开画本来是一张素描。
作为医学生她的绘画基础很?扎实,除了人体器官解剖图外,画什么都?栩栩如生。
当年教她绘画的老师曾说:“哪一天要是不?当医生了,可以用这门手艺混饭吃”
陆青时一笑?了之。
她真正?画的,只有那一人,一猫,一狗而已?,
追悼会那天,顾衍之特意请假陪她一起出席,两个人俱是一身黑,她黑色风衣长裤,内搭衬衫,黑色皮鞋,领带是陆青时给她打的,她鲜少穿正装,还有些别?扭。
陆青时替她正了正肩膀:“很?帅”
消防教官为这一句夸奖微眯起眼睛笑?,亲了亲她的手背:“你也是”
陆青时简单地穿了黑西装,黑色铅笔裤,不?太喜欢穿高跟鞋的人今天也穿了,通身上下并无装饰,只在胸口簪了白花,素雅洁净。
顾衍之拉起她:“走?吧”
军人牺牲后棺盖国旗,而医生则盖上了象征人道、博爱、奉献与牺牲的红十字旗。
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两个职业有异曲同工之妙。
陆青时上前去递了一束菊花。
风吹过来,漫山遍野的菊花香,枝头积雪消融,冬日的天空又高又远,虽还远远不?到万物复苏的季节,但冬天终究是要过去了。
于归跟着众人一起鞠躬,被徐母拉着的小?女孩始终很?乖,葬礼全程不?哭不?闹,只是在自己的奶奶红了眼眶的时候,从小?小?的兜里翻出纸巾给奶奶擦泪。
直到棺盖落定,祖孙俩这才无声地哭起来。
葬礼结束后,于归走?过去给了这个乖巧的小?姑娘一个棒棒糖,是徐乾坤救下的那个孩子塞给她的,她揣了很?久很?久,从兜里拿出来的时候糖纸发皱。
她摸了摸这小?姑娘柔软的头发,轻声说:“你爸爸是英雄哦”
小?女孩拿着糖追了两步:“于姐姐”
她顿住脚步,回眸。
小?女孩冲她粲然一笑?,眼眶还是红的:“谢谢你”
于归挥挥手,转身大步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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