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怀星从不相信“血脉同系所以天然亲厚”这种鬼话。
人间最深厚的羁绊不?可能来自血缘,而是朝朝暮暮相处、彼此不?计回报付出。
他对阿绯没有丝毫感情可言,有的只是一份责任。
为父的责任。
如何扮演一个称职的父亲,大概是宿怀星此生难度最大的剧本,也是他最不?想搞砸的人设。
一身红衣的小孩子在山园间奔跑穿梭,轻盈明快,好似一只自由自在的灵雀。
宿怀星对儿子没感情,很难产生类似天伦之乐的情绪。
但他演得?很好。
“父亲”该有的台词一句不落背过?,该做的事分毫不差做成。他亲手摘枝头最高的果子,细心剥去果皮,一瓣一瓣分好。
大半给?小孩子,小半给?燕以泽,最后一瓣留给?自己。
若在以前这是没法想象的,以他任性的脾气,只会把好吃的果子藏起来,犹豫许久才分别人一块。
现在不一样了。
他要?担起一家之主的风度!
顺利结束“一家三口携手逛园子”的剧幕后,宿怀星单独面对搭档,严肃道:“我有话对你说。”
燕以泽心如擂鼓,面色如常:“师尊请讲。”
宿怀星道:“你以前做的那些事,渡气、退热……我早就知道。”
燕以泽露出一点痛苦悔恨的苗头,宿怀星不?耐烦地打断:“别跟我演戏。我不?想计较这个,也不?想再跟你有什么牵扯……原本是这样想的,但是,阿绯……我不?能抛下他不?管。你也不?能,明白么?”
“嗯。”燕以泽避开他的视线,淡淡应一声。
“所以,我们,不?能划清界限。”
宿怀星忽然抬手,用力握住他的。感?觉不?大好,但要?努力适应。
燕以泽整个人僵硬起来:“师尊……”
“别叫我师……”
宿怀星顿了顿,说,“师父就师父吧,随你。你以后怎么对我都好,欺骗也好,隐瞒也好,我不?在乎。但是阿绯,不?准辜负他。”
“……我待您如何,您不在乎?”
“嗯。”
宿怀星还想说孩子的事,两人交握的手突然一紧,燕以泽面无表情说:“我骗你的。”
“什么?”
“阿绯前些天才化?形,之前一直养在衔月峰。”
燕以泽说,“你看重陆黎,我……嫉妒,所以让阿绯化?形,想把你的心思抢过来。”
宿怀星:“……为了跟一个小孩子置气,你逼迫儿子提前化?形?”
燕以泽低声道:“不?是、儿子。我只是给他喂精血……”
“那不就是儿子吗?”
宿怀星怒道,“他身上流着你的血啊!你一点都不在乎他?”
愤怒之余,升起一种果然如此的厌恶。
血缘果然是世上最靠不?住的联系。
怒火来得快去得?也快,宿怀星冷冷说:“你赋予他灵智,赋予他感?情,你让他拥有自我,到头来,你根本没把他当作与你平等的生命,是么?”
是么?
冷漠至极的质问,一句一句,振聋发聩。
……是的。
他从没把阿绯当作与自己平等的生命。那个孩子,哪怕是他与师尊血脉的延续,在他心里,也不?过?是……一样随意摆弄的物件罢了。
燕以泽隐约明悟,心头突然浮起巨大的恐慌。
“对不起。”
他用尽力气拉住想要转身离去的师尊,惶然致歉,“对不起……”
宿怀星说:“你不?该对我道歉。”
“可我只在乎您的想法。”
燕以泽看着他,周身有血腥气蔓延,“是,我不?在意阿绯,我也不?在意其余任何人。我有过?许多血亲,他们恨我,怕我,我无所谓的……只有您……以前在瑶华峰,我每做一件事,都要想师尊会不?会高兴……云晋妖魔作乱,我想把它们杀光,莫要惹您心烦……”
师尊安静听他说话,不?喜不?怒。
燕以泽惨然一笑。
“那时我不?懂……我不?懂这是为什么……”
现在他终于懂了。
可惜已经太迟。
他想弥补,想挽回,然而,“对不起,我又做错了……我好像,只会把事情越弄越糟……”
师尊平静地听他诉说。
听他种种悔悟挣扎。
在他压抑咳嗽的时候,手心抚上脊背,轻拍助咳。
师尊说:“不?算迟。”
燕以泽眸光眨动一下,灰雾蒙起的眼瞳隐有光彩。
师尊道:“好好对待阿绯。”
“……”
他低声应,“好。”
宿怀星有点不信,很担心他又做出奇奇怪怪的事情,斟酌道:“从今以后,我们一同照料阿绯,自然要比旁人亲近些。你想做的那些事,只要别太过?分,我可以忍受。”
燕以泽语气麻木:“这算什么?怜悯,还是报酬?”
“嗯、报酬。”
宿怀星想了想,露出一个温柔的笑。
是敷衍青云弟子的那种笑。
疏离,客套。
他言辞恳切:“我听人说,你误食了……药。若是药性未解,我可以帮你。”
燕以泽慢慢笑一下:“怎么帮?”
宿怀星往四?周看了看。他挑的好地方,荒远僻静,不?会有人经过?。
没有多余的废话,仰头递上一个吻。
“别人怎样对你,你就该怎样对他们”。
燕以泽曾经帮过他,他当然可以还回去。
他亲近的人不再是少年,躯体微凉,血气仿佛都是冰的。
身上再冷,不?如心冷。
燕以泽心寒齿冷,敛眉低笑:“你知道亲吻是什么意思。”
宿怀星坦坦荡荡与他直视:“我知道。”
燕以泽道:“既然你对我无意,又为何……这般待我。”
宿怀星眉尾稍稍挑起,是疑惑的表示。
“你不?喜欢?”
“……”
“我以为你喜欢。所以这样,想让你高兴点。”
为什么要?让他高兴?
他高兴了,能更好地照看阿绯。
利用阿绯“争宠”的手段成功了,远出意料的顺利。燕以泽毫无预料中的欣喜。他再一次深刻感知,师尊到底有多么、多么忽视他。
他说:“你在乎我一点,我会更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