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琢玉不知道张姨娘心里是如何想的,也许她会在寝卧中垂泪自怜王爷怎么还不来看她,也许她也在心里庆幸王爷身边只有她一人。
谢琢玉通通不想理会,蓑衣一披,悬壶浊酒,一箱小作雕刻刀,便可漂泊江湖。可是她不能,因为心里有记挂。
她永不会忘记嫡母一张庄严里无不刻薄的样子,也不会忘了小小的谢木蓉被她强行带离那个可怜的女人身边,女人嘶声力竭被塞进马车的样子。
比起孕中谢庆对女子的宠溺和珍视,但这对其子女而言,一点也不重要。
她冥想了那么两秒,睁开的眼睛敛去了光彩,麻木而寂静,深邃得像一汪潭水,潭底有草荇交横,望不清是寒还是凉。
“琢玉!你说话啊!”张姨娘急吼,抖抖索索着想要站起来。她攀在谢琢玉肩上的身子不断下滑,手脚麻木使不上劲。
谢琢玉看到她频频往后看去的焦急模样,还有拽紧了自己的身前衣襟的手。姨娘怕自己从她手里离开,却是没有看自己,而是看向了自己残忍的说她是下人的相公。
门内的人站着,她半跪着。谢琢玉背上冷得一缩,她弯腰将张姨娘扶了起来,抱着这个可怜的女人安慰她:“姨娘别哭了,我在的,哪儿都不走。你说什么我都答应,我不走。”
张姨娘一听,心里松懈下来,含着泪的眼睛愣是绽放出如春的笑腼,“琢玉乖,咱们哪也不去,王府就是我们的家。”她摸着谢琢玉的头发,就像小时候她安慰迷路的谢琢玉那样温柔。
谢琢玉笑笑,一扫阴翳和邪念,她说:“姨娘,我省的。”她催眠自己,家在宣城世袭王府,家中人少,自己支撑着家里的重担,她兄妹双亲皆在,已是幸事。
谢庆走了出来,打断了母子温情的时刻,一点也没有眼力见地说:“你还想去哪里,生是王府的人,离家出走那么败坏家风的事你也有脸做得出来!”
谢木蓉看厌了府中时不时就要出那么一遭的争吵,这家里到底还让不让人过了!她闷气。
紧接着一跺脚,看戏的心思没了大半,反正晚饭也吃了倒不如出去转转。
“父王,蓉蓉有些倦了,想先回房了。父王别再动怒,切记勿要因小事伤了身子,木蓉先行告退。”她自顾自说完,心知谢庆会为自己找借口心疼她。
果不其然,“蓉蓉回去吧,晚上风凉,记得让丫鬟烧上地龙。”谢庆道。
谢流昌一见庶妹马不停蹄的步子就知她又有开溜的打算,他面目依旧像阻止谢庆发脾气那样平静,揖手道:“父王,我也回房了。”
谢庆摆摆手,让他快回房,别冷到了。
谢流昌几步追上着急离开的谢木蓉,“三妹等等,我和你一道。”他路过门口,却看见谢琢玉早把张姨娘劝走了,两人正走到高墙的阴影下面。
谢琢玉似有所感,回头。
谢流昌诧异,淡淡的表情裂开了个口子,他的二弟胆儿挺大。
谢琢玉对他颔首,接着,头也不回的呵护着张姨娘离开,阴影打在她身上看上去有些冷狞。
几人的院子不是一条路,谢流昌没有多停留,他追上了谢木蓉。
“大哥好。”谢木蓉少时养在嫡母膝下,对自己这个嫡兄知之甚多,也因嫡庶有别的教诲心里对他一直心存戒备和怯儒。
谢流昌点点头,他穿着外祖家给他安排的袍袖长衫,广衣流敞,在这寒天不仅不厚重,而且尽显抬手迈腿的潇洒和轻松自如。
谢木蓉偷偷观察着,心里羡慕的紧,又啐了一口生下自己的那个早已被她忘得差不多的女人。怎么她就不是嫡母所出,否则自己就能穿上这种名贵的料子和衣饰,她也不用为了个区区三百两的头面去跟别人较真。
谢流昌鲜少管闲事,对府内弟妹吝啬之事他也不是不知道。在内院和外院的路口,谢木蓉还未走远,他提点了她一句:“今日之事,不论对错,皆因三妹而起,还望三妹自省,切勿再犯。”
低婉的男声褪去了沙哑的鸭嗓,配着他那张清俊的脸出门在外常令闺阁少女脸红,但谢木蓉却像看到了阎罗一样脸色大变。
“你、你说什么?!你知道?!”她强作镇定,故意诱谢流昌说出知道的实情。
谢流昌没回答,他转身回房,今日他本就多事了,也应点到为止。
书童池台一副“不见外人、不闻外事”的谦恭样走在他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