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今爻走进了一片小花园里。
花园里种满了她喜欢的大脸盘子花,此时正在日光中招招摇摇,煞是可爱。
谢今爻那点短暂的心虚尽数消失。
她想,他怎么可能会成为新任魔尊呢。只是一个和他长得很像的人罢了。
于是谢今爻俯下身,取下身侧的花铲,开始挖土。
遥遥跟在她身后的一百三十八叹口气,深感老祖宗今天这反应绝对有问题。
老祖宗自己不知道,他们却清楚得很。她有时候想起不高?兴的事情,或者困惑不解的事情,就会挖土看花,没个半个时辰是好不起来的。
老祖宗其实很好猜。
一百年前他新上任的时候,还担忧会遇到一位高?深莫测的大家,自己做不好该做的事情也许会为家族蒙羞。但一百年后,他已经明白了,老祖宗其实还是个孩子。
她因为不接触凡俗人世而格外天真纯净,本来应该懂的一些事却没人教她,于是她只能向山,向?水,向?花朵树木学习如何成为一个“人”。修界联盟在避免她和任何人或事物产生感情,因此她习惯了孤独。她只接触过保护修界,能力越大责任越大的观念,所?以把这个当做自己唯一的原则。
因此有什么事情她不情愿去做,只要提起修界百姓,她便会松口了。
老祖宗最近不高?兴,别人看不出来,他看得出来。老祖宗撒谎的时候会不自觉地眨眼,忍不住抠手指头,像是最普通的儿童一样。老祖宗不高?兴的时候,因为习惯了不告诉别人,所?以会独自一人挖土,吃鸡腿消愁,像是一棵只会吸收养料的没有思想的沉默大树。
一百三十八正看着老祖宗的背影无声叹息,忽然,自花丛中冒出一个小影子。
谢今爻缓慢地抬起眼:?
对方却热烈地扑了过来,抱住了她的脖子,随后清脆的童声响起:“羊羊!”
谢今爻被他一把抱住脸,什么都看不清,然而她似乎还没醒过神来,只是蹲在原地,任由那小影子将她抱紧。
纤长卷翘的眼睫,在阳光下微微一闪。
一百三十八再度叹气——老祖宗这个毛病也该改一改了。
她总是因为自己的强大而缺少应有的戒心。
终于,小影子松手了。
谢今爻面前出现一张陌生的灿烂的笑脸。
该怎么去形容这个孩子呢?
像是一轮冉冉升起,充满活力的小太阳。他的笑相当感染人心,坦诚而活泼。
就连他乌黑的头发在日光下也闪耀着阳光的光泽。
谢今爻谨慎辨认了一下,随后困惑道:“你是谁?”
这看上去三四岁的小孩,却依旧口齿相当清晰地唤她:“你是羊羊!”
他再度露出一个可爱而感染力十足的笑容。
随后他的手抓住谢今爻的指尖,将柔软的小脸贴在她的手心,蹭了蹭。
随后他小小肉肉的手指指向?自己,露出一个无邪的笑:“我是花花。”
随后孩子的手指指向?谢今爻的身后,大声道:“猫猫。”
孩子明亮剔透的大眼睛闪着光,补充道:“大猫猫,嗷呜嗷呜,小羊羊,咩咩咩——我是花花,噗噜噗噜。”
谢今爻没听懂。
还没来得及问,那孩子已经化?作?金色的碎光消失在花丛之中。
随后,谢今爻的面前落下一片阴影——
她抬眼。
黑伞也微微抬起,露出底下那张冰雪般美丽圣洁的容颜。
对方翡翠色的眼眸如同冰冷的无?机质,落在她面庞上时,只是顿了顿,随后伸出了同样苍白的手。
苏不遮看见她手里握着的一把熟悉的小花铲,随后,心口莫名一窒。
谢今爻手上还有泥土。
但她下意识将手掌搭在了他的掌心。
指腹触及冰冷的掌纹,是陌生的温度。
猫咪是温暖的,甚至热烈的,不会这样寒冷,谢今爻心想。
明明距离这样近,却无论如何都看不真切。
谢今爻站在了黑色的伞下,与阳光隔绝出一道影子的距离。
这把伞不知道是用什么材质制作而成的,在底下站着,和进了冰窟窿似的。
苏不遮眉眼冷淡地松开手,谢今爻也下意识后退一步,撤进了温暖的阳光之中。
苏不遮的手指再度落回了黑色木伞笼罩的阴影之下。
“那是内子昔年手植之花。”他淡漠的声线让谢今爻回过神来,望向?他风华绝代的面容,“百年有余,已有灵识。”
谢小羊离开的那一年,他交付给她种下的葵花种子,冒出了嫩芽。
谢今爻见他目光似沉湎,似淡泊,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只是下意识想要离开这里。
苏不遮却不说话,神色漠然。
青溪流萤,蛩声惊梧桐,一叶知秋。他披着夜露,将小小的嫩芽一点点挖了出来,如同珍藏稀世珍宝。
那也是谢小羊留下的东西。那时他似哭似笑,悲喜难辨。
为数不多的东西了。
他那时才知道,她留下最深的刻痕,从来不是这些东西。
是那些美好到令人身心作?痛又舍不得忘的记忆。
取出嫩芽之后,于木屋旁安她坟冢。
他侧脸消瘦,眼神落在花上,却像是看着遥远的地方,更显得眉目高寒,不可亵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