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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1 / 2)


窦源声音嘶哑,中间夹杂着骂声:“谢骏你个王八蛋!”

窦泽穿好衣服赶到窦源的出租屋的时候,她正坐在雨里哭,一边哭一边捡钱。几张人民币散落在脚边,她手里还拿着一沓,应该已经捡了一阵子了。窦泽跑过去扶她起来,姐弟两人都是一身湿淋淋的。

她坚持把地上的钱捡完,对窦泽说:“五千,谢小南的命在谢骏那里就值五千。”

窦泽没说话,把她扶回屋里,问:“南南那里晚上不要人陪吗?”

“妈在医院。”窦源从卧室里拿出一套男士的睡衣,大概是以前谢骏留下的,对窦泽来说有点小。“先凑活着穿吧,别感冒了。你吃饭了没?”

“没。”

他拿着睡衣到卫生间洗了个澡,出来的时候窦源冲了一杯姜茶,煮了一小锅汤面条,放在茶几上。“吃吧,我去冲个澡,今晚就睡这里吧,你自己把沙发抻开。”窦源拿着换洗衣服走到卫生间门口,又想起什么,说:“你手机刚刚一直响。”

窦泽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未接来电栏里有两个霍司明的名字,盛面条的小锅旁边放着半沓湿漉漉的人民币,昭示着窦源不值钱的尊严。窦泽没有给霍司明回电话,他一边吃面条一边思考,他们的生活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每况愈下,明明几年前还安逸幸福、快乐和睦。是因为病痛吗?是因为他们不够努力吗?

窦泽吃完了一整锅面条,胃里暖起来,肚子里那个小怪物也不闹腾了。他喝光了姜茶,把餐具拿到厨房的盥洗池清洗干净。窦源从洗澡间出来,眼睛红红的,说:“窦泽,我真怕我哪天坚持不住就自杀了。”

“……”窦泽沉默了一会儿说:“你哪天自杀告诉我一声,咱俩一起,来世还能做姐弟。”

窦源就在这诡异的气氛下被他逗笑了,窦泽说:“我从同事那里借到了三万多块钱,这半个月的医疗费总是够了,先花着,我再想办法。”

窦泽的小怪物比一般的孩子还要坚强,淋了两场雨也没什么事。第二天一大早,他回公司销假,原本的主管之位易主,主任的位子也已经坐了别人,此人姓曾,曾富年。胖墩墩的体型,坐在那里如同一尊弥勒老佛爷。

窦泽去新任主管那里销假的时候,整好碰到他,第一次见面就被说了两句。“年纪轻轻看着也挺强壮,请什么病假?我看就是想趁机偷懒。”

“肠胃炎,实在上不了班才请假的。”窦泽解释了一句。

曾富年哼哼着走了,看样子对他不太满意。

窦泽回到位子上,一边想着该从哪里弄手术费,一边把前两天堆积的文件整理了。刘洋从旁边突然探过头来,笑着说:“这几天你没来,那个送花的也不来了。”

“……”窦泽这才反应过来,桌上好像确实少了点儿什么,他也不在意,摆摆手:“估计是放弃我这棵歪脖子树了吧。”

中午吃饭的时候,窦泽找了几个平时关系不错的同事,试探着问了借钱的事,果然都说挪用不开,只有少数几个能借的数目也很有限。“我建议你在公司搞个募捐,像你家这种情况,大家肯定都会帮忙的,积少成多嘛。”

窦泽没说话,曾经他的自尊顶在头上,如今他的自尊捧在手里,或者下一秒,就会在生活的重压下被颤巍巍扔到地上——砸烂,碾碎。

当天晚上,霍司明又打了一个电话过来,窦泽没接。

睡觉之前,他拿鞋盒做了个募捐箱,他端详这破纸盒,不过是只乞丐的碗,被红纸糊住,又起了个好听的名字就变成‘募捐箱’了。

早晨,窦泽拿了个装鞋的袋子把募捐箱包在里头,只露出一面红色的纸。刘洋看见问他:“你还真准备去募捐啊?”

这句话一下将他问住,他点头不是摇头也不是,僵在那里,恨不能立刻把这盒子撕扯烂了扔掉。他终于能理解窦源孤苦无助的心,世间一切苦难,只有真正降临到自己身上,才有资格说感同身受。

刘洋见他的表情,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赶忙说:“昨天晚上张怡还跟我说,她爸在人民医院有熟人,或许能帮上你忙……”

窦泽没说话。

他一上午都紧绷着,时刻念着募捐箱的事,既怕被人看见,又想叫人看见替他把这事撕扯出来。

及至中午放饭,他才不得不冒着冷汗,手捧募捐箱,走到食堂,乞讨一样站在那儿。众人看向他。

刘洋目睹了窦泽由升官发财一步步走到穷途末路,大概出于怜悯,上前帮了窦泽一把,他大声对众人道:“窦泽的外甥女先天性尿毒症,为给小姑娘治病,家里卖掉房产,一家人租房到现在,亲戚们早就疏远,如今他父亲又查出胃癌,医院的花销与日俱增,一家人真的快要揭不开锅了……”一字一句敲打在窦泽脸上,他第一次从别人口中知道自己竟然如此可怜,他垂着头,无地自容……

刘洋喊得口干舌燥,最后已经像演讲似的慷慨激昂,把窦泽的悲惨家史说了一遍又一遍。同僚们慷慨解囊,上前一百二百的捐起款,旁边还有好心的同事义务充当书记员。捐款仪式进行到一半,曾富年迈着四方步走了过来,刘洋立刻跳着躲开。曾主任一双小眼睛自下往上打量窦泽,笑着说:“小窦又出了什么洋点子了?”

还没等他答话,曾主任捋了捋自己油光锃亮的脑门开口道:“我们公司不允许搞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你家里的问题自己私下解决,带到公司来影响工作可不好。”

窦泽已经有些麻木了,他没说话,在众人瞠目结舌的目光中,又端着募捐箱,将那些钱按照记录上的数目一一还到了捐赠者的手里。

生活不易,除了妥协,如今的他想不到还有其他什么办法。

晚上下班之后,窦泽乘公交车去了窦爱国所在的医院。谢小南被刘青从儿童病房牵到了窦爱国那里,坐在旁边的小凳子上看连环画,窦爱国正拍着床板对她说:“来,上来跟姥爷一起看。”

一家人抬头看见窦泽,刘青问:“吃饭了没有?”

谢小南喊他:“舅舅。”

这情景有点像成年鸟类捕猎回来,面对一家老小嗷嗷待哺的嘴,却连个屁也没猎回来的感觉一样。

他的嘴角挤出一个笑,摸了摸谢小南的头,问他爸:“今天感觉怎么样?还疼没有?”

“不疼了,我感觉明天就能出院了。”窦爱国叹了声气:“不用在这儿浪费钱了。”

“钱的事你不用担心,你就在这儿安心养病就行。”窦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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