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想私下里跟小桃说以后她帮忙处理些纸坊的事儿,私下给她另发一份工钱。小桃表示自己钱够花就成,不用再加钱,李想恨铁不成钢“你准备再过几年只背着几件换洗衣服去汤阴找小岳哥么?”这话一出,小桃的眼圈立刻红了。上个月她阿娘竟把李清照给她裁冬衣的布给拿走了,说是弟弟的衣服小了,该做新的了。可小桃何尝不是在抽条儿?春天做的裙子如今连脚面子都盖不住了。从李想来到这里,小桃的娘这大半年间来看了她两次,除了把她攒的一点零钱拿走之外从没给她带过什么东西。
小桃私下里提起她爹娘,最常说的是前两年她阿娘来的时候给她带过果子,给她做过鞋……李想明白她的感受,她珍惜与爹娘的感情,毕竟她只有一个阿爹一个阿娘。可她的父母却还有其他的孩子,一开始还勉强凑活,可时间总能冲散许多东西,她的爹娘,现在似乎只把她当做给弟弟赚钱的工具了。
这个时代虽然相对开明,可重男轻女的思想是根深蒂固的。男孩子,无论在谁家,都是宝贝;而女孩子在很多时候只是资产,而且是负资产。女性地位的低下使得她们只要一出嫁就几乎完全成为婆家的成员,辛辛苦苦养大,赔上一堆嫁妆送给别人家,这是许多人从经济上就无法不讨厌女儿的实际想法。小桃的父母显然也是这么看的,反正以后不是自己家的,那就得赚回本儿,养到十几岁,送给别人当女使,给家里赚点钱回回本儿。至于小桃的未来,比起他们的儿子,算什么呢?
李想会想这么多,倒不只是因为小桃的事情。他现在正在青州办理开纸坊需要的一些手续,顺便来拜见一下吴知州。在知州这里,李想听说了一件让他挺难受的事儿:十九个被拐的女孩子,除去李小娘子跟钱寡妇的闺女,剩下十七个,都是临近州县的姑娘,最远的不过四百里,最近的家就在临县,才五十里。可是,两个月过去了,只有九位姑娘家里来人把她们接回去了,这九个姑娘显然是比较被爹娘爱惜的。而其他几家,明明官府传信的时候甚至通知他们来回的路费有政府报销,可他们还是没有来。
就在李想进城的前一天,有个明白自己被家人抛弃的姑娘在房梁上栓了根绳子,自杀了。她们被拐卖,被人贩子打骂恐吓,明知道前途可能一路坎坷,可却没一个人想过放弃生命。可面对家人的抛弃,完全没有了希望的女孩子,除了死,似乎已经没有其他路可以选择了。
吴知州被气的够呛,原本灭了一个拐骗团伙,这是非常好的一件事情。而他因为怕这些女孩子的爹娘不领她们回去,连路费都给报销了,居然还是会有这么多家没有来接闺女,这算什么事儿!
再不想办法怕是事情要越发糟糕了,有一就有二,第一个姑娘自杀后,又有一个姑娘想自杀,只是派去照顾她们的女使有了提防,及时给救下了。可这种事情哪里是能防得住的,不赶紧想办法,早晚还得出事儿!
吴知州愁得要死,胡子都给拽断了几根,通常遇到这种事情,换了别的地方的父母官,办法多得是!最简单的就是官府随便出点嫁妆,就地把这些姑娘嫁了。可吴知州不想这么草率啊,这种情况下这些姑娘根本没什么选择权,而来求娶被拐的姑娘的往往都是因为各种问题娶不上媳妇的人……这样匆匆处理掉,其实就是让这些女孩子换个地方受罪,搞不好比被拐卖过的还惨,这么做,不过就是官员推卸责任的方法罢了。
汤主簿的意思是官府出面作保,给她们找工作,做女使什么的。吴知州叹道“满城的穷人家的小娘子,想雇来几个做女使容易得很,谁乐意为雇个洗衣服扫地的女使专门跟官府打交道?这不是给自己添麻烦么。”
两人正愁着,李想正好过来,看他们全都一脸的不高兴,就顺口问了一句。两人把情况一说,李想也难受了,他从小是母亲一个人抚养大的,而母亲工作十分辛苦,他很小的时候,那会儿邻里关系比后来的年头儿亲密多了,李妈妈就常把他托付给邻居家的阿姨或者奶奶,他几乎把他们家那趟儿平房儿的七八家邻居的饭吃了个遍儿,也习惯了被各种女性照顾的日子。
可能就是因为从小几乎都是在纯女性的环境里长大的,李想的性子格外柔和,对女性的态度也十分的尊重。李想对李清照的感觉远比对赵明诚亲近,不只是因为他是被李清照带回家的,而更因为比起男性,他更习惯跟年长的女性亲近。
这会儿听说这些姑娘所处的困境,李想心里很不好受,他喃喃道“怎么能说女孩子是赔钱货呢?女孩子不也能干活也能赚钱么?有些活儿女孩子比男孩子干的都好呢,比如纺线啊织布啊。要不是怕专招女工被人说坏话,我还真就给我的纸坊招女孩子干活呢!做高级纸品需要有耐心,手巧……”
李想喃喃的叨念着,忽然觉得气氛不太对,猛一抬头,却看到吴知州跟汤主簿全都目光灼灼的看着他,一脸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