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路颠簸难行。
车队行至山谷处,更是寂寥无人,晚风肃杀,吹得周围草木刷刷作响,与经过峡谷的?风混杂起来,宛如鬼哭一般骇人。
几人忍不住搓了搓胳膊,先前见识了各样尸体,这样的宁静比尸堆更为可怖。
一阵悠长的哨声打断了夜晚宁静。
那青年人一惊,举起火把高呼道:“有人!”
火光照在缎帘上,光芒夺目。
乔郁的?马车已驶进?峡谷,车夫艰难回转,还?未等掉头,就听头顶上隆隆声传来,惊雷一般震耳欲聋,他抬头,触目所及唯有巨石骤然滚落下来。
“砰——”
烟尘四起。
下一刻,箭从四面八方射来,带着火的箭如同雨一般,顷刻间将被巨石压住大半的?马车射成?了刺猬。
刹那间,火光冲天。
御赐的?缎帘瞬间就被火舌吞噬了。
“乔相!”青年人撕心裂肺道,队长见他没被射死,还?疯了一样地往里面扑一把将人拉了回来,躲到石头后面。
车队似乎也因为这些变故乱了阵脚,队伍溃散。
元簪笔的?马车就在乔郁马车之后,他几乎眼睁睁地看着乔郁的?马车被砸,车夫奋力驱车,这才离开峡谷。
箭的攻势少了好些,队长啪地一拍那青年人,哑着嗓子吼他:“不要命了!”
青年人红着眼,道:“乔相还在里面。”
不多?时,头顶已无人放箭。
青年人愣了愣,道:“无事了?”
队长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拉他起来,道:“应该没事了。”
青年有些不可置信道:“这就完了?”
队长都被气笑了,道:“难不成?你还?希望再射一会??”
话音未落,上面传来一阵长长的啸声,仿佛是什么口哨。
青年人眼睁睁地看着几具衣着破烂的?尸体被扔下来,速度极快,撞到地上恐怕会?碎成几块。
一具甚至到了他眼前,他一抬头,猛地与尸体的?死鱼眼睛对视,吓得差点叫出来。
他这才看见尸体腰间绑了绳子,绳子被绷得极直,在风中飘飘荡荡。
队长道:“少见多?怪了不是,”他用力拍了拍弯腰吐了一地的青年人的?腰,“你小子,刚才还?不怕死呢,你叫什么?”
青年人含糊道:“林缈。”
林缈刚一抬头,就看见一个白影从上面跳了下来。
这可是活人!
他喉咙里堵住尖叫,见对方仿佛没有重量一般地踩在凸起的?山石上,飘似地下来了。
队长和小雪打招呼,“雪大人。”
小雪道:“老胡。”他目光往林缈身上一扫,“这个人刚才就在乔相车子旁边?”
老胡道:“就是他,刚才还?不要命似的?往里进?。”
他俩都是元簪笔的?人,看起来对乔郁的?死不为所动。
小雪对林缈道:“和我过来。”
林缈擦了擦嘴,道:“去哪?”
小雪理所当?然地说:“去大人那啊,得有你这么个人证,不然陛下那我等怎么交代?”
林缈睁大了眼睛,愕然道:“就这样?”
小雪嗤笑道:“不然怎么样?难道死了个人就不走了,要给他陪葬不成??”
林缈心有戚戚,欲言又止。
林缈被小雪带到马车前。
小雪道:“大人,人带到了。”
元簪笔坐在车中,道:“方才乔相遇刺,你看见了什么?”
林缈道:“我,我只看见巨石从山上滚下来了,还?有箭射穿了马车……大人,”青年人的?声音都发着抖,“这是谁有这样大的?胆子敢刺杀朝廷命官?”
元簪笔幽幽道:“有很多?。”
林缈一愣。
“刺杀乔相有诸多好处,比如说卖了我一个人情,让我大权在手,我是世家子弟,我在青州掌权,比乔相掌权好得太多。也可能会让陛下怀疑我和乔郁内斗,对我也不信任。而且死的人是乔郁,但这一点,就是天大的好处了。”元簪笔道:“乔相你说是吗?”
林缈还?未反应过来,小雪一脚将他踹翻在地,顺手拿了个东西堵住了他的?嘴。
护卫一拥而上。
乔郁掀开车帘,道:“本相耐心有限,告诉本相,是谁派你来的?”
林缈呜呜摇头。
乔郁摆摆手,“别让他自杀,留着慢慢审。”
小雪过去笑呵呵地和老胡对了掌,回头道:“大人,尸体虽然穿着破旧,但是身体很好,不像是土匪之流。”
乔郁若有所思地说:“能勾结扈从,也不是一般土匪做得到的。”他叹息,“人都是陛下派来的,当?然……”他接触到元簪笔的?眼神,“当?然不可能是陛下。”
“有人想送你一份大礼啊。”乔郁道:“为何没人想杀了你,留我呢?”
元簪笔道:“睡吧乔相。”
“这便是天妒英才红颜薄命吗?”
元簪笔无奈道:“睡吧乔相。”
乔郁打了个哈欠,“之后一路只能勉为其难和你睡在一起了。”
元簪笔:“……”
两人之后的一路上表现亲密,再无阴阳怪气的?争执。
小雪道:“所以这两位大人先前是演的??”他随手拿起一根烧起来的树枝,在地上烧草玩。
他在马车旁边的时间里,从未听过乔郁与元簪笔说到身边内奸的事情,两人竟如此不谋而合?
……
邵陵是青州门户,灾情由此处转深,景象应比他们先前所见更为可怖。可出乎他们二人预料的?是,邵陵虽不能称之为一派繁荣,但好歹有些生气,城中干净,不像其他地方,城中直接挖有掩埋尸体的?深坑。
两人刚一到任,就有拜帖纷至沓来,与此同时的还?有各种珍奇礼物送来。
不过半个时辰,各种礼物已堆满了正厅。
乔郁随便打开一箱,向元簪笔招手道:“元大人,不如你我随便对付了事吧。”
元簪笔过去一看,乃是一青玉美人头,长眉妙目,容色美艳,其雕工之精妙,可谓一句巧夺天工。
乔郁拿出来随手把玩。
元簪笔微微皱眉。
“怎么?”
元簪笔接过去,和乔郁脸上比了比,道:“与乔相有几分肖似。”
乔郁定睛一看,笑着说:“难怪本相觉得如此精妙。幸而本相从没有在他人面前裸露身体的?习惯,不然说不定今日送来的就是一尊青玉美人像了。”
元簪笔怎么听都觉得他这话中的不是幸好,而是遗憾。
乔郁拿起青玉人头,啧啧称奇,“本相为官数年,从未见过这般玉石,恐怕连皇宫之内都少有此等臻品。”青玉内无飘絮,水色粼粼,如同万山含翠,绿而不僵,颜色偏淡处雕琢人面,深绿处则是飘逸长发,雕工精巧,匠心独具。
他随手一抛,玉石滚落,索性落到了箱子的?绒布内。
“只是寓意不好,看起来好像是威胁似的。”乔郁语调绵软地和元簪笔抱怨,“元大人,你说本相要是不和他们合作,之后装在这里面的是不是就是本相的头?”
元簪笔不理他,道:“青州粮食飞涨,几乎比价黄金。”
乔郁手指轻轻抚摸过人头,道:“元大人觉得此人头价值几何?”他一笑,“若是本相,恐怕价值连城,这么个东西嘛,黄金一万两,是不是也算值得?”
两人皆看到了对方眼中的?了然。
“青州官员不断通过此处离开,有些已经回本家了,”乔郁喃喃自语,“传本相的命令,无故一缕不准离开邵陵,有事来刺史府,出城需要文?书批示。”
立刻有人去做了。
乔郁道:“虽然说药到病除,但也要知道病是什么,”他看元簪笔,“大人可要陪本相出去走走?”
元簪笔道:“乔相请。”
两人新官上任,政令下达尚算快。
……
这政令小官吏还没说完,就被拦住马车的?护卫啪地打了一耳光。
马车探出一个人头,高冠玉面,眉眼俊逸,显然是个世家公子。
“怎么?”那公子温言问,语调之中却有着不容忽视的?矜傲。
护卫道:“回禀大人,据说是新来的刺史不允许出城,若有急事,需要上报刺史。”
那公子皱眉,对着护卫旁赔笑的?官吏道:“你可知我是谁?”
小官堆着满面笑容,谄媚道:“这位小哥说了,您是元家的公子,出身显贵。”
“你既然知道为何不放行?”
小官吏苦笑道:“您不知道,新来的刺史大人难伺候的?很,事无巨细,要求繁杂,能干就干,不能干就让我等滚蛋。大人,您是世家子弟上有朝廷,下有黎民养着,不愁吃穿,小的上有老下有小,只能指望着这一月几石的俸禄养活全家,实在马虎不得。”
他低眉顺眼,字字谦卑,实际上却仿佛含着刺,听得这位元氏公子怎么都不舒服。
“你!”
见主人发怒,侍卫登时亮起了刀,那小官吏哇呀一声,跑出去好几步,大叫道:“杀人啦!”
原本都在排队的?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这一行人身上,元公子细白的脸一下涨得通红,“你……”
才下过雨,青石板滑得很,小官吏一个踉跄,朝后面仰去。
他口中哇哇大叫,想象中的疼痛却没有马上传来,他回头一看,有双手稳稳地扶住了他的?肩膀。
“怎么了?”元簪笔道。
小官吏道:“大人,这有位元大人非要出城,我说不行,他那侍卫就要亮刀子。”他的?左脸还红着,一个巴掌印赫然。
元簪笔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
那位公子放软的?语气,道:“这位大人,我也是……”他一愣,“簪笔?”
小官吏的视线在两人身上游移,“两位认识?”
元簪笔不动声色道:“确实认识。”他转向那小官道:“魏大人,这位是我的?族兄元岫研。”
小官吏被打得后槽牙都疼,闻言又想哭又想笑,勉强挤出个笑脸,道:“是小的?有眼无珠,这就放元大人过去。”
元岫研微微仰头,似乎在等着这小官的?道歉。
元簪笔道:“族兄无礼,由我代为向大人道歉。”
此言一出,最惊愕的?不是他面前的?小官,而是元岫研。
“簪笔?”
元簪笔淡淡道:“按大魏律,当?街掌掴朝中官员,妨碍公务者,需鞭笞一百,发配当?地修缮工事两月,若是受雇他人,主人亦需出十两黄金作为罚金,上缴国库。现在正是用人之际,鞭笞一百改为二十?,打完直接送去修城墙。”话音未落,已有扈从将那护卫从马上拽了下来。
元岫研听着护卫大声呼救,张了张嘴,又不知道说什么,似乎已经被气呆了。
“大人。”
“现在城中到处都缺人手,”元簪笔道:“我就不先放你回去看大夫了,晚上叫人给你请个郎中。”
小官吏在元簪笔说第一句时还以为是玩笑,现在护卫都被拖远了,他摸了摸脸,也有点吓着了,道:“不妨事,大人不必如此。”
“这是国法。”乔郁笑吟吟地接话,“不必带去官府了,就地打完送走,以儆效尤。”
两人一唱一和,十?分默契。
元簪笔道:“现在情况特殊,表兄若是无事,就不要出城了。”
元岫研这才反应过来,怒道:“我有急事。”
乔郁一拽元簪笔袖子,道:“好说,元大人,啊不元公子有什么要事,直接和本相说就好,若真是急事,本相一定立刻放元公子过去。”他十?分耐心,“大人为何不说话?”
元岫研冷笑道:“我竟不知朝中何日多了这样的规矩,到底出身卑贱,如此无礼。那好,我今日便先不走了,回去修书一封问问,大人说的是哪门子的?国法。”
乔郁做了个请便的手势。
元岫研怒气冲冲放下帘子。
元簪笔突然道:“兄长且慢。”
元岫研隔着帘子道:“还?有什么事?”
元簪笔一本正经道:“兄长,罚金需要立刻上缴。”
元岫研忍着发作的?冲动,道:“我身上没带黄金,回去定然如数送到刺史府上。”
元簪笔却道:“这是国法。”
“那你想要如何?”
元簪笔道:“我看兄长的车驾可勉强一抵。”
元岫研终于忍不住了,怒声道:“你说什么?”
元簪笔重复:“我看兄长的车架可以一抵。”他神色看起来正直极了,“兄长与簪笔同是世家出身,簪笔也不愿意兄长失了体面。”他的?意思已十分明了了。
元岫研气得浑身发抖,可他也知道元簪笔不会?给他找个面子,说不定他不下车,元簪笔还?会?将他拖下车,于是冷笑道:“好好好。”他下车,面色青白,十?分难看,看向元簪笔和乔郁的?眼神更是不善,“你好的很。”
乔郁道:“元大人一直不错。”
元岫研咬牙道:“与此等人为伍,与自甘堕落有何区别?”
元簪笔只对扈从道:“看看哪用得上,送过去吧。”
元岫研得得不到元簪笔回答,只好转身而去。
乔郁毫不客气地笑出了声,伸手又拽了拽元簪笔的?袖子,道:“元大人,你可要小心,你这位族兄说不定会?回去给你家老爷子写信,哭诉你何其翻脸不认人呢。”
那小官吏已经看呆了。
乔郁道:“以后再有这种人,让他要么留下车架,要么把十?两黄金换成等价的粮食,长此以往,咱们刺史府说不定也能富可敌国。”他说话虽然刻薄,但是有趣。
小官吏忍不住笑了出来。
他见过很多?大官,却没有一个如乔、元两人的?。
乔郁道:“城中粮食不多?,之后恐怕还?要开仓放几次粮,邵陵还要负责整个青州的?粮食调度。有人宁可回去上书也要出去,大概不会?出不起几万石的出城钱。”
“元大人觉得呢?”
元簪笔道:“少了。”
他一本正经,乔郁笑得不行,“那就三万吧。”
小官吏瞠目结舌,眼见乔郁坐地起价起得十?分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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