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丰县的?胡同街子向来鱼龙混杂,各色人都齐全。叫卖的?商贩也不压低了嗓音,一个比一个大嗓门,这个时候靠的?就是一门子清亮的?叫卖口?号吸引顾客,所以声音嘈杂,一些小动静根本点不起水花来。
粉头儿?打扮的?油光水滑,涂得脸蛋红彤彤,眼儿?水翘翘。倚在独间儿?的?,木板围成的?临时棚子口?的?小腰门,路过的?只?要年纪到了数的?男子都会被那抹了香粉的?手?帕子给挥上几把,送上秋波。
叶小天埋着头,往里面走,就正巧被一个粉头给拦住了,她看起来年纪也不大,但?言行举止带着风月中人惯有的?搔首弄姿。葛布裙上绣了艳丽的?红牡丹,衬得涂脂抹粉的?脸越发艳丽,她揪着香帕把叶小天给拦住了,“好哥哥是去哪儿?,要不到月儿?这坐坐,喝杯茶再走?”
这地?方叶小天也是头一回来,但?他知道镇上唯一的?一间儿?当铺就在里边儿?。他被人抓住时身子一抖,瞧见是个粉头,才舒了口?气,“不坐,让让,我走了。”
原本月儿?只?是见叶小天长得俊俏,才顺手?拦住他,毕竟女子爱俏嘛,总比那些又?老又?丑的?家伙顺眼。
见他刚刚战战兢兢好似做贼似的?,又?朝着当铺方向去,月儿?修得细细的?眉毛往上一挑,“好哥哥是看不上月儿?了?月儿?长得也不磕碜吧,自认这香粉胡同里,挑不出第?二个比月儿?年轻貌美的?娘子来?真不想试试吗?”
月儿?顺势贴到叶小天身上,声音粘腻腻的?,拉着他的?手?就往她那胸脯上走。叶小天哪里见过这阵仗,忙用力推开月儿?,吓得跑了。
看着叶小天跑的?那么快,月儿?颇是不满,哪有这般不识趣的?浑仔?果然是年纪轻,不知女子的?好处。
香帕子换了手?,掌心里赫然是一个小布袋。她嘴角一勾,得意地?回了棚子里,才打开那个布袋。
“这是什么。”月儿?疑惑的?看着布袋里面的?铜钱,拿出来瞅了瞅,大概能?看出有些年代。可铜钱这东西,即便?是有些年代,也不值当几个钱。
难道有什么不同寻常之处?
“不是什么,只?是你不该拿的?东西。”
棚子里有些阴暗,传来的?女声阴柔冷酷,月儿?惊慌回头,却没看见人。突然,肚子剧痛,月儿?低头,入目皆是鲜血和流出来的?肠子。
她想叫,嘴巴才张开,一张涂红描眉的?纸人脸就凑在她的?面前,咔嚓一声,嘴里涌出鲜血,半截儿?舌头从嘴里掉了出来。
月儿?倒在血泊里,嘴里呜呜哭泣,下身污秽了一滩,眼睛惊恐地?瞪着那拿着把裁纸剪刀的?纸人。
纸人从月儿?手?里拿到铜钱,不太灵活的?身体令她就像皮影戏里那样动作。它那闪烁着寒光的?剪刀再一次逼近了月儿?的?心口?!
鲜血喷洒,一根玉质骨刺穿透了纸人的?身体,将它撕开成了两半。这一次,它连惨叫声也没有来得及发出。
月儿?呆呆地?看着一个画里走下来般的?女子,目光怜惜地?看着她,但?与那温柔如观音般目光相反的?是,女子浑身是血,一只?恐怖的?断手?正伏在她的?肩上,渗着鲜血。
犹如来自炼狱,披着画皮的?恶鬼,又?似被恶魔缠身的?玉面菩萨。
她想要逃走,却没有办法逃走。这一幕比那纸人还恐怖万倍,她却只?能?呜呜挣扎。
“闭上眼睛。”女子柔柔的?声音悦耳动听,月儿?已经恐慌到了快要疯了地?步,哪里听得进去。
素手?遮住了她的?眼睛,一颗圆呼呼似药丸子的?东西塞进了月儿?的?嘴里,入口?即化。她感觉有什么揪着她那流出来的?肠子往里塞,痛到麻木,反倒是感觉不出什么来了。
那手?拿开的?时候,月儿?不由自主睁开眼睛,就见那美丽的?女子正拿着针线缝她那破了口?的?肚子。她的?手?艺显然不太好,最简单的?平针也缝得扭曲得像毛毛虫。比起能?在一块白帕子绣出娇艳的?牡丹花的?月儿?,差了不是千万倍的?距离。
本来这恐怖的?一幕本该令月儿?害怕不已,但?她却放松了下来。因为她发现?自己被缝合的?伤口?在愈合,嘴巴里也渐渐不痛了。
她明白了,这是在救她。
“我这勉强能?看吧。”
甄湄说?着自己都不信的?话,又?往月儿?嘴里塞了颗回血丹。她能?做的?都做了,现?在必须赶去叶小天那里,怕再出了什么变故。
刚要站起来,手?却被月儿?拉住了。
她张着嘴,剩下的?小截儿?舌头在里面动,却发不出声音来,也不知道她想说?什么。
甄湄只?能?拉下她的?手?,安慰道:“没事了,等会儿?你就好了。”
她拿出几块银锭子放到月儿?的?身边,“拿着钱离开这里,走的?越远越好,别回来了。”
月儿?眼睁睁看着甄湄离开,她的?手?虚握了握,那只?手?是热的?。那个女子不是鬼。
可她是被鬼缠上了?
月儿?想告诉恩人她被缠上了,却说?不出一个字来,她甚至不曾回头。月儿?只?能?呜呜叫着,看着那滴滴答答的?,深红的?血从恩人身上流下来,刺得人眼睛生?疼。
才不过一会儿?子,叶小天已经跑得没影了。甄湄没找着人,回到叶家老宅,也没有找到叶小天。她心里发闷,终于明白,她是中了调虎离山之计了!
草戏班子也人去楼空,不要说?玉娇娘,连个守门的?都没留下。
所有的?线索全断,剧情也被打乱了。大人物没有出场,主角不知所踪,草戏班子几人也有了问题,那几个跟她一起进来的?玩家更是从头到尾没漏过面。而她自己看起来,已经暴露了。
更重要的?是,白起的?断手?也不知被藏到了哪里去了!
一切被打回到原点,甚至更糟。甄湄感觉自己就像白忙活了一场,手?中的?铜钱咯得人生?疼。如果她不救月儿?,叶小天逃不了,就算他跑了,她还能?藏在暗处,顺着纸人找到幕后之人。一切,不过源于心软。
她没办法看着一条生?命就那么走了,在她分明能?够救她的?情况下漠视一切,即便?月儿?只?是个剧情人物。
在虚无之间,无谓的?心软是夺命的?侩子手?,同情怜悯更不应该出现?,即便?是队友,在利益冲突时,也随时可以捅刀子。
甄湄蹲在叶家荒废的?院子里,抱着自己胳膊,感觉自己像是一个幼稚而固执的?小孩,坚守着一份不该属于她的?责任。她明白,在她刚刚进副本时,她在故事未曾展开时,还有提前布局,还有百分之十的?几率完成任务。
那么现?在,恐怕连百分之一都勉强。或者说?,只?是一个无解的?死局。
她现?在唯一的?去路,便?只?有,那个所有人都将去的?墓地?了。找到支离破碎的?白起,或许就是她唯一的?生?路。
“我还是不得不按照你设计的?路,一直走下去。”甄湄喃喃道,突然袭上心头的?恶心感令她捂住了嘴,胃酸逆流而上,弄嘴巴里全是酸水。终于,她崩溃地?把自己的?头埋入双臂中,低声哭泣。
阵阵朔风送来,荒芜的?院落里,梧桐树叶掉下了最后一片树叶。甄湄感觉自己的?头顶被轻拍,像是在安抚她。
她泪眼朦胧地?抬起头,脸颊上的?泪水被拭去,粘腻滚烫的?液体沾染到了她的?脸上,不过是越抹越乱。
那只?她寻了许久的?可恨的?断手?出现?在她的?面前,修长的?手?指捧着她的?脸,拇指擦去她嘴角沾染的?血迹,淡成一抹嫣红。就如同,他正蹲在她的?面前,细心的?为她打整狼狈的?面容。
这是不同于D903的?温柔,分明是属于同一个人,可D903是从来不懂得收敛和温柔的?,他更喜欢得寸进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