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真是……
一点也不让方云谏高兴。
如果庄晏还是那个混蛋,方云谏当然恨不得他越惨越好。光是一点心理上的磋磨怎么够?那些世俗意义上的成功,还有和睦的家庭,他都不配拥有!
可如果他还是那个混蛋,他怎么会因为方云谏的表情变化,而胆战心惊,怕成这样?
方云谏心中五味杂陈。他忘不了四?年前那个特殊的春节,忘不了自己人生中最屈辱的二十?天,更忘不了庄晏两次往他心上扎来的刀子。但他也会觉得,那个沉浸在“方少”噩梦里的庄晏,与自己面前这个陷在另一个牢笼中、无?法挣脱的庄晏,逐渐被区分开?。
前者心里只有仇恨,不知道什么是“爱”。他的面容成了方云谏心里一个灰色的影子,然后,这个影子又被眼前这个庄晏打散。
方云谏曾经以为,自己走向了光,可事实是他无?知无觉地走近陷阱。
到现在,陷阱还是以往的模样,他却觉得,自己面前的确是光。
他忍不住问庄晏:“你在‘抱歉’什么?”
庄晏一怔。
方云谏看他,见?他神色苦涩,眼神却还是温柔的,说:“我不应该……”
方云谏说:“那我应该去找刚刚那个撞了我的小孩。”
庄晏显然很惊讶于他这个答案。他有短暂怔忡,很快又回神,说:“不。你叫了我,可我没有放开你。”
方云谏想了想,问:“你刚刚,是不是以为自己在做梦?”
庄晏沉默,方云谏深吸了一口气,叫他:“庄晏!”
庄晏的眼睛微微睁大。方云谏看到,心想,这一次,好像他才是猎物。
明明是凶悍的猛兽,却甘愿把自己的獠牙利爪拔去,留下一片鲜血淋漓的软肉,生怕伤害到他。
方云谏知道很不应该,可他真的因为这个联想而心颤了下。
他难以自制地开始联想,如果继续这样下去,庄晏就算被自己拉回来过一次,那往后……
好像所有人都那么痛苦。
方云谏整理好心情,又有了面对学生的感觉。作为老师,他在十几岁的少年少女们面前天然有主导优势。而现在,面对同样年纪、甚至比自己略大一些的庄晏,他似乎也能抓住对方的心理,用略微严肃的语气问:“回答我。”
庄晏眉毛迅速地拢起,然后松开。
他还是说:“抱歉。”
方云谏烦躁,“我是要听你说这个吗?”
庄晏:“云谏——”
方云谏咬了下下唇,很快松开。他与庄晏对视,两人身高相仿,是的,和略大一点的年岁一样,个子上也是庄晏稍长一点。不过在这一眼里,方云谏才是占据高位的那个。
他问:“为什么?”
——但他已经知道原因了。
虽然很不适应他的态度,但庄晏还是下意识地微微笑了下,才说:“你主动找了我,我可以见?到你,你还那么问我。云谏,我怎么能相信这是真的呢?”
他讲话的语气很平静,说得上风轻云淡。方云谏听着,过了会儿,笑了笑,“是啊,是应该这样。”
庄晏舔了下嘴唇。除此之外,还有略微紧绷的肩膀,稍微摩挲的手指。所有肢体语言,都在告诉方云谏,自己遇到一个紧张的学生。
他说:“只是这样吗?”
庄晏的表情出现一点裂痕。
他在挣扎,他想要把最后一丝体面维护住。
但方云谏说:“庄晏,你……”
他放慢了语速,庄晏果然接口。他的肩膀逐渐松弛,像是在争斗中落败的、即将被逐出族群的头狼。如果云谏想要撕开?他的伤疤,那没关系,他活该,理所应当。
庄晏的唇角扯了起来。这一次,不再是之前那样的“体面”笑容,而是被克制住的歇斯底里。他看着?方云谏,觉得对方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化作重锤,砸在自己心上。
可如果这样才能让云谏高兴一点。不,云谏不会为了别人的痛苦而高兴,他只是希望……
庄晏嗓音沙哑,说:“我也不是第一次做这样的‘梦’。”
电梯停下,又有人经过。
但方云谏不在乎,庄晏也不在乎。
他们之间相隔良多,想要再次触碰对方,一定会先刺伤自己。
而庄晏愿意尽可能地放开自己。他不介意自己受到任何伤害,可他希望方云谏能够得到安宁。
他承认:“我会在各种地方遇见?你。学校,市区。我会回到高三,回到品兰苑。像是今天这样,我看了你在群里的话,看了你的照片,知道你和张翔他们见过面。你之前送我回来一趟,所以你知道这里。这种情况下,我‘梦’到你遇到麻烦了,来这里找我……”
太正常了。
庄晏近乎是自暴自弃地说完这段话。他视线挪开,没有再看方云谏。他就是这么一个卑劣的、只能站在暗处幻想光明的家伙。而在今天,他的光明奇迹般地真的出现了。这么一想,庄晏近乎开始坦然。
他不愿意冒犯方云谏,但他真的想要珍惜这段时间。
庄晏的视线有了新的焦点。他看着?电梯壁上映出的、方云谏的身影。十?八岁的方云谏是俊秀的少年,笑起来的时候阳光灿烂,不知愁苦。三十?岁的方云谏是清俊的男人,站在他面前,咫尺之遥,天涯海角。
云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