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云谏自己都意外于自己的心平气和。
他当然不可能带着?庄晏进家门,继续待在楼道里也不合适。方云谏就按照之前和刘奶奶说的那样,带着庄晏下楼。
他背脊挺直,手插在口袋里,脚步慢悠悠的。
下楼之后,方云谏对庄晏说的第一句话是:“你的车停在哪里了??”
庄晏听到“咕嘟”一声,是自己咽了口唾沫,忐忑地回答:“就在外面。”
方云谏又笑了?声,说:“旁边有一棵合欢树吗?”
庄晏沉默。
——他来得太急、太快,真?要说起来,连车有没有锁住都不知道,哪还有心思留意其他东西?
不过方云谏也没有真?的让他回答的意思。
晚风吹在他的身上,聒噪的蝉鸣声响在耳边。
小孩子玩闹时发生的尖叫声从远处传来,还有楼上某家小孩练琴的动静。
方云谏听着,看着?,却无端觉得?天地空空,万籁俱寂。
他往前走去。
庄晏跟在他身后。
他辨别出,方云谏似乎是要去他停车的地方。
可庄晏又不是很确定。
如果只是要他离开,那云谏何必跟下来?但要说是真的有话要讲,为什么始终没有开?口。
——庄晏刚刚这么想过,方云谏就讲话了?。
他说:“你的脸是怎么回事?”
语气还是很平,很?静。
如果忽略掉两个人之前的种种纠葛,庄晏恐怕会觉得?,这只是一个寻常问题,发生在阔别多年的老同学偶然重逢,随意交谈的时候。
他喉咙还是干涩。因方云谏这句话,庄晏体会到了更多。
原来那一巴掌抽下来,他的颊侧被牙齿刮破,嘴巴里都是血味。只是之前心情焦切,以至于不曾留意。
到现在,味觉上的腥气与痛觉一同袭来,庄晏忍耐着?,说:“不小心……”
话音未落,方云谏停下脚步。
他原本走在庄晏之前半步,这会儿侧身看他。
庄晏心头一颤,听方云谏说:“你还要骗我?”
庄晏脱口而出:“不是——!云谏,我……”
方云谏没有说话。
他好像突然就意兴阑珊,没有理会庄晏,往来时方向走去。
走了一步,他被庄晏拉住。
庄晏在拉住方云谏的一瞬间就后悔了?。
他察觉到,方云谏的身体紧紧绷着。在自己握住他手臂的一瞬间,云谏剧烈地颤抖。
他顿时放下手,看着?方云谏的背影,不敢再上前,却又不舍得?离开。
他渴切地望着?眼前人,把所有自尊、脸面都踩在地上,告诉他:“我接到了一个电话,告诉我……”他大致说了?此前的状况,“我担心你,害怕你出事,所以下楼开车。可上了?车,我又没办法给车打火。太着急了,所以就……只是想让我冷静一下。”
有人从他们两个身边经过。
其中有认识方云谏的人,还和方云谏打招呼,说:“小方?这是……”
方云谏笑一下,“老同学。”
庄晏看他们讲话。
他沉默下来,心想,眼前这个云谏,好像与自己面前的云谏全然不同。
温柔,开?朗,对世界上的一切都抱有天然的善意。
这个念头冒上来的一瞬间,庄晏近乎喘不上气。
这才是原本的云谏啊。
他会蹲下来,揉一揉流浪猫的下巴。会在课余时间,满世界地给流浪猫找一个归所。会担心自己不合群的同桌,会在自己的提议让同桌崴了脚后后悔不已。
他从来都是热情、善良的人,是庄晏改变了他。
庄晏只记得?自己的仇恨,却不曾发现,他让一个无辜的人,变成千疮百孔的模样。
与方云谏打招呼的人离开?了?。
方云谏的所有精力也好像被一并抽走。
他沉默下来,静立不动。
庄晏因这样的场景而恐惧。
他心慌不已,继续讲话,说:“我来了之后,太着急了,吵到了你的邻居……”
方云谏说:“反正你总是有理由。”
庄晏一顿。
方云谏说:“反正,你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庄晏眼眶发热。
他喃喃说:“不是的,不是的。云谏,我不应该多做什?么。你有能力,哪怕没有我,你也早晚可以进到大公司。我只是……”
方云谏说:“我很?累了,庄晏。”
他重新转身。
庄晏的话头打住,两人在夏夜的蝉鸣声里,老小区昏黄的灯色之下对视。
方云谏看着?庄晏一边肿起来的面颊,竟然笑了?一下,说:“你对自己下手也这么狠啊。”
庄晏哑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