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人在濒死的时候会产生幻觉。
那瞬间, 江虞以为自己在做梦,或是快要死了,大脑控制着她油尽灯枯的躯体, 用最后一点能量,让她在临死前看见最想念的人。
原来她最想念的是程苏然……
她的小朋友, 她的金丝雀。
江虞平静而坦然地笑了。
自此无憾。
“姐姐!”
一只微凉的手抚上脸颊,触感无比真实, 江虞怔了怔, 感受到迎面扑来的急促呼吸,睁大了眼睛。
女孩弯腰站在她面前,头发散乱,小脸沾了灰尘泥土,大口喘着气,很是狼狈。
那双清亮的眸子涌动着欣喜。
真的是小朋友?
“程……”江虞嘴唇动了动, 伸出手,试图去摸那张脸。
程苏然猛地抓住她的手,贴在自己脸上, 用力点头,“是我, 是我,姐姐……我找到你了……”眼角溢出激动的泪花,随后又皱起了眉。
“手怎么这么冷?你在发抖……走,快跟我走,我带你下山。”
她说话很喘,有点呼吸不上来, 头也犯晕, 抱住江虞的胳膊想把人拉起来, 自己却差点跌一跤。
江虞连忙扶住她。
还来不及问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就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借着手电筒的光,视线里闪过一抹红。
她左大腿上包裹着白色布料,不断渗出的鲜血,染红了大块布,牛仔裤也沾着斑驳的血迹,触目惊心。
“你的腿……怎么回事?”江虞倒吸一口凉气,蹙紧了眉。
程苏然咬牙忍着疼痛,笑了笑,说:“不小心被尖的东西划了一下,没事的,姐姐……我们快点下山吧,我知道……我知道有近路,跟我走……”
“好,好,你别说话。”江虞见她愈发虚弱,心揪了起来。
抓过背包,草草收拾好。
她扶着岩石站起来,背上双肩包,手脚冷得都有点麻木了,拉起程苏然一只胳膊搭在自己肩上,搂住她的腰。
“走……走这边……”程苏然指了一个方向。
“一定小心脚下,用……用木棍探探路。”
江虞点点头,一只手拄着她的登山杖,另一只搂在腰上的手拎着电筒,两人就这样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山下走。
山间夜晚寒气重,一阵阵凉风吹得人直哆嗦,整座山林静悄悄的,耳边只有彼此粗重的呼吸声。
黯淡的残月从东头移到西头。
大约走了十来分钟,程苏然渐渐有些体力不支,脚步软塌塌的,好像踩在了棉花上,大半个身子都偎着江虞,呼吸越来越沉。
“小朋友?”江虞发现她不对劲,停下脚步,“怎么了?”
“姐姐……我……”程苏然喘着气,说不清话,脸色白得瘆人。
大腿伤口一直在流血,虽然流速不快,但这么久了,她能感觉到,精神和力量一点一点从身体里流失,没有力气再支撑着自己,像是要睡过去。
她知道她可能撑不住了。
但是……
都还没有把姐姐带出去呢。
“我没事……快……快走吧……”程苏然虚弱地笑了笑,咬紧牙根。
江虞心里有点慌,目光落在她染血的大腿上,隐隐生出不好的预感,于是二话不说背过身蹲下,说:“上来,我背你。”
“别……”
“快点!”
“……”
程苏然被这声怒吼吓到了,乖乖趴上去,两手搂住她的脖子。紧接着,身体腾空而起。
“保持清醒,听见了吗?跟姐姐说话。”江虞把手电筒交给她拎着,登山杖攥在手里,托住她的腿。
程苏然低低应声:“好。”
这是江虞第二次背程苏然。
情况比上次恶劣得多,九十多斤实在不轻,身上背负着沉甸甸的重量,山路更加难行。她担心程苏然就这样睡过去,不停地跟她说话。
“方向对吗?”
“唔……”
“前面好像有岔路口。”
“右……右边……”
走了一会儿,江虞浑身酸痛不已,手腕麻得几乎失去了知觉,她停下来,气喘吁吁地说:“我们休息一下吧。”
背上的人没有回答。
“小朋友?”
“然然……”
“程苏然?!”
她心一沉,大声喊出名字。
终于,横在颈边的手动了动,背后传来低低的呜咽:“唔……姐姐,我好困啊……”
“别睡,然然……不许睡,听见没有?再坚持一下,快了,我们走……”江虞哄着她,声音有些颤抖,一时只觉得浑身的血液往脑袋顶上涌,不敢再休息,加快了步伐。
心脏在胸腔里急速震动,刹那间仿佛浑身爆发出一股蛮力,完全感受到不到重量。
凉风拂过脸颊,冷飕飕直往领子里钻。
“坚持住,然然,坚持住……”
“唔。”
程苏然昏昏沉沉的,耷拉着眼皮,只要感觉到自己快睡过去了,就狠狠咬一下舌尖,便又能清醒过来。
她不能睡,她得撑住,她要带姐姐走出去。
不知走了多久,狭窄的山林小路陡然开阔,前面隐约闪动着几束灯光,好像有人走动,穿着橘红色衣服,荧光条醒目。
是消防员!
“我们在这里!”江虞大喊。
几道光线晃了一下,三两个消防员朝这边来,“是江女士吗?”
“是我,还有我朋友,她受伤了,必须尽快去医院!”
“你自己呢?”
“我没事,快救她……”
已经离山脚很近了,不远处就是闪着灯的消防车,那赤红的光芒落在程苏然眼里比血更红,是生命的颜色,更像烟火。
迷迷糊糊间,她感觉自己被江虞放了下来,又趴在了一个陌生男人背上,身边围着好几个人,离那束红光越来越近。
有一只冰凉的手始终抓着她,耳边回荡着姐姐焦急的声音:
“然然,没事了,我们现在就去医院……”
她无力地勾起嘴角。
失去意识前,程苏然最后看见的,是那双眼睛里隐约的水光……
.
残月落下西头,天边泛起鱼肚白。
病房里弥漫着淡淡的药水味,女孩躺在床上,双目紧闭,脸颊微白,手背连着输液管,像一个脆弱的玻璃娃娃。
江虞守在床边,望着她出神。
脑海中闪过昨夜的情形,一直到现在,如同做梦,可那真实清晰的记忆让她心有余悸,久久不能平静。
小朋友彻底昏迷过去那一刻,她整颗心都凉了,好像天塌下来,想要牢牢抓在手中的东西一下子消失。
到医院的时候,女孩一张小脸煞白如纸,仍有生命体征,急需输血。她凉透的心稍稍回了点温度,却又悬在了喉咙口。
然然是什么血型?医院血库不够怎么办?输血要不要家属签字?
那会儿她脑子里一片混乱……
江虞轻轻握住女孩细瘦的手腕。
一晚上没睡,精神高度紧张,头很疼,但却没有丝毫困意,她想等小朋友醒来,希望小朋友睁开眼看见的第一个人是她。
就这么等,一直等。
等到深秋清晨的阳光洒进病房。
——笃笃笃
一阵敲门声。
江虞转过头,就见病房门被推开,小周从外面进来了,身后跟着墨镜口罩遮得严严实实的裴初瞳和阮暮。
她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