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欢也忍不住笑了。
太后便解释道:“你以为宫中规矩森严是句玩笑?话吗,也就是你运气好,遇上皇帝和皇后……”
说着,她也忍不住摇头一笑?,这也不知是好是坏。
她道:“若你真的只是一个普通的官女子怕是也没有心思成日想这些乱七八糟的,整日要想的便是如何?做完上头宫女给的任务,如何?谨守宫规不行差踏错一步以免挨罚。”
宁欢想想,这不就是她还在宫外时想的场景么,谁知入了宫竟是这般境况……
想想还有些不好意思,她过得似乎是太轻松悠闲了。
太后看着她笑了,接着解释道:“清廷规矩森严等级严苛,嫔御们是皇帝的女人,无论得宠与否,该有的规制内务府绝不敢短了少了,至多待宠妃殷勤些,待无宠的平淡些,所以哪怕是无宠在宫中平平淡淡地了此残生也不是难事。”
“当然……”,她话音一转:“无宠的嫔妃们确实能保证基本的安稳度日,但内务府那帮人也不是傻的,再想要更好些的待遇,总要使些银子打?点打点。”
宁欢默默消化了这些信息片刻,才摇了摇头:“居然是这样的道道儿,电视剧害我不浅。”
太后忍不住笑了,她颔首:“是有些。”
宁欢又抬起头来,笑?吟吟地:“终归有您在,我什么都不怕。”
太后点了点她的鼻尖,哑然失笑?:“好,你放心便是。”
宁欢又兴致勃勃地问她:“您只讲了孝敬宪皇后,敦肃皇贵妃呢?”
太后摇头笑了,问她:“你觉得她是个怎样的女子呢?”
“华妃?”,略一思索,宁欢又自我否定:“既然您都这般说了,想必她也不是戏文中那般嚣张跋扈吧。”
太后颔首:“对。”
她接着满足宁欢的好奇心:“敦者,温厚善良也,先帝既然给她这个封号自然是符合她的性子的,这也是对她生前行迹的赞许。”
宁欢若有所思地点头。
“敦肃皇贵妃是一个美丽、温柔又柔弱的女人,哪怕是女子看了她都忍不住会心生怜惜。”,太后浅淡一笑?:“其人也如她的谥号一般柔嘉淑慎,温良宽善。”
太后看向宁欢:“这般说着,我倒又觉着如今的高贵妃便有些像当年的敦肃皇贵妃。”,她莞尔笑?道:“她们都是这样的美丽、温婉,又柔弱。”
宁欢听着她回忆,忍不住一哂:“果然如您所说,闺秀们大多是相似的。”
皇后像孝敬宪皇后,贵妃像敦肃皇贵妃,还有她接触过的一些女子,不外如是。
太后点点头:“你说的对。”
“您接着说皇贵妃罢。”
太后轻轻抚了抚宁欢的鬓角,轻笑:“她是先帝一生的挚爱,可惜红颜薄命。她活着时先帝给了她无尽的隆宠,便是死了先帝也算是‘逾矩’地给了她超规制的追封,可以说是极尽哀荣。”
宁欢微微偏头,问她:“追封皇贵妃吗?”
太后轻笑?:“是,敦肃皇贵妃是汉女,先帝的父亲康熙在位时,后宫中的汉女有子封妃便是最高待遇,再往前的就更不用说了。先帝却不顾朝臣反对,登基便将她封作贵妃,她死后又将她追封为相当于二妻的皇贵妃,在当时而言绝对是不合规制前所未有的。”
“不仅如此,按照惯例,向来只有皇后有资格与皇帝同葬,然而先帝却不顾所谓礼制,将敦肃皇贵妃也安葬在侧,不可不谓盛宠。”
“这可能也是先帝那个循规蹈矩端肃威严的人,一生中为数不多的任性和逾矩了。”,太后说着不由轻笑?一声,不知是讽还是笑。
宁欢微微睁大了眼:“竟还有这样的事。”
太后一哂:“世人都说雍正帝最?心爱的宠妃当是熹贵妃,但谁又记得这位熹贵妃在雍亲王府的十余年间一直都是一个泯然众人的格格,哪怕是生下儿子也未得晋封。甚至雍亲王登基后她也一直在熹妃之位上坐了八年之久,最?后虽是晋封贵妃却连册封礼都未行,严格说起来她这个贵妃还算不得名正言顺。”,说着,她竟还笑?起来。
宁欢微微凝眸:“您……”
太后却不甚在意地摆摆手,她说的明明是自己的前半生,却活像一个旁观者在平淡地点评这位熹贵妃一般。
宁欢便继续默默地听她说起。
太后接着道:“再比之敦肃皇贵妃,位分上的隆宠便不说了,在孩子上,她从首次生育至薨逝,包揽了先帝十一年间的所有子嗣,可见先帝对其的宠爱之盛。而熹贵妃其人此生也不过得了一个孩子。”
太后悠悠笑?道:“只是这个孩子恰恰成了皇帝,她成了太后,世人才会?对她的过往大肆鼓吹,夸大其词罢了。”
宁欢抬头凝望着她:“您……难过吗?”
太后也看着她,片刻,她微微一笑?。
“我不难过,我只是觉得一生困在一个钟爱另一个女人的皇帝后宫中,太不值当。”
她对这一切早就看淡了,反正她既不爱先帝,也不需要世人为她吹捧一个宠妃之名,她只是觉得这一生太不值了,太不值了。
“对不起简姨,是我惹您伤心了。”
她也不知道这话是说太后自己还是在提醒她。
太后反倒笑?了,她搂着宁欢道:“不,我倒觉得总算有人能听我说说这些事儿了,若我不说,这些事或许将永远尘封在历史中,至少现在还多了你这个见证者。”
宁欢便笑?道:“是,您知道我最?喜欢听您说故事。”
简蕴也笑?了,她道:“其实都没什么的,再如何?我也在这地儿待了大半生。”
她温柔笑?着:“只盼你这一生和美。”
不要如我一般,她没有说出后半句话,她觉得这样的一生太过残忍,她自己经历一遍就算了。
宁欢弯唇笑?道:“谢谢您。”
太后看着她笑。
宁欢站起来,转移话题道:“原来后宫生存不是我想的那般不堪,今日我是长见识了,我也算放下一半的心。”,她看着太后盈盈弯眸。
太后微微弯唇:“怕是另一半心还系在某个人身上罢。”
“简姨您饶了我罢——”,宁欢挽着她求饶。
太后见此,好心情地笑了。
她想起什么似的,又问宁欢:“过几?日便是皇帝的生辰了,你可有准备什么?”
“嗯?”,宁欢一脸茫然地看向太后。
“嗯什么嗯,你是不记得,还是……”,太后笑了:“不知道?”
宁欢略有些瞠目结舌地看着她:“所以这次木兰还是为了给皇上庆生?”
“也可以这么说。”
宁欢下意识搅着手中的绣帕,这么大的事儿,她竟然现在才知道
瞧她这模样还真不知道,太后倒乐了:“瞧你这模样,也不知道是该同情你,还是同情皇帝。”
宁欢也忍不住笑了。
直至暮色四合时分,宁欢才辞了太后准备回去。
她一路走一路慢慢思索太后的话,照太后的说法,后宫既大致是安稳平静的,她心中对后宫的抵触倒又散去不少。
毕竟,谁乐意成日生活在阴私算计中。
她又忽然想起皇帝当初的话,他说这后宫并非话本儿中写的那般不堪。
这般想着,宁欢不自觉笑?出声,原来这话并不是故意哄骗她来着。
“傻乐什么呢?”,一只手在她面前挥了挥。
她被这突然冒出的声音吓了一跳。
看清来人后,她才松了口气。
宁欢又连忙打?量四周,见周围都没有人才放下心去。
她没好气道:“大晚上的,您怎么这样吓人。”
皇帝哼笑一声:“你也知道大晚上了,怎的现在才知道回来。”
宁欢呲牙一笑?:“有本事您找太后说理去,太后不让走我还敢犯上忤逆吗?”
说着,她倒有些心虚,咳。
皇帝眸中不自觉盈满笑意:“满嘴歪理的小丫头。”
宁欢懒得搭理他,便问道:“您怎么来了?”
皇帝沉吟片刻,温柔地看着她笑:“来接你回去呀。”
“小丫头。”,他轻轻点了点她的鼻尖。
宁欢听着,不自觉翘起唇角。
但她又不想将喜悦表现得这般明显,便轻咳一声:“圆团儿不是在吗。”
说罢,她还验证似的唤了一声:“圆团儿?”
果然,圆团那笑嘻嘻的声音响起:“小主子,奴才在呢。”
宁欢得意地朝皇帝挑眉。
皇帝哑然失笑?,故意喝道:“狗东西,还不退下。”
“嗻。”,不知藏在哪儿的圆团儿乐呵呵地应了。
宁欢不由地嗔道:“圆团儿怎么你了,你就让他退下。”
皇帝低头看着她笑:“自然是因为他打?扰到我了。”
他站在寂静又浩瀚的夜空下,就这样看着她笑,那万点星辰仿佛都倾倒在他的眸中,天地间仿佛只剩下那眸中墨玉般的光辉。
但他却恍若未觉,就这样柔情又专注地看着她,看着她。
直看得她以为自己将要沉溺在他那倾倒万丈星河的墨眸中。
“你……”,她不自觉地伸手,似乎想要触碰他眸中细碎的星光。
当宁欢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时,像是被烫了一般连忙缩回手。
她只当什么都没发生,偏过头去,不知所云地转移话题:“什么呀……”
皇帝暗道一声可惜,他也不急于这一时,便如常笑道:“走吧。”
“嗯?”,宁欢又看向他。
“走,带你去赏月。”
宁欢下意识便想拒绝,却被他温柔又强势地握住手腕带着走了。
“赏什么月,大晚上的多冷啊。”,宁欢很没情调地抱怨他。
皇帝只笑不语,东绕西绕地带着她走上一片无人的高地。
寂静的夜空深邃而广袤,空如绸练,圆满如银盘的明月高悬,皎洁明亮,而更吸引人的却是那深蓝天幕中遥缀的万点繁星,银河迢迢,星空浩瀚,闪耀的星辉如细碎的宝石一般光彩华耀,为无尽的夜添上几?分明亮的色彩。
宁欢何时见过这样美丽而灿烂的星空,哪儿还记得和皇帝拌嘴,默默地仰望着这惊艳绝伦的夜空。
她慢慢坐下,以手支颐看着夜空,静静地出神。
直到皇帝默默地为她披上披风才回过神来。
她不由看向皇帝。
皇帝却没看她,他正低头细细为她系着披风的带子。
他清贵雅致的容颜一半隐没在夜色中,宁欢却能感受到他的专注与温柔。
她的心中不防便是一软,那力量温柔却又不容抗拒,她也不想抗拒。
嗯,就这样吧,这样也挺好。
这般想着,她不自觉笑?出声来。
此时皇帝已为她系好系带,听见她的笑?声便疑惑地看向她。
宁欢也微微偏头看着他,翘起唇角。
但是现在还不能让他知道。
她便转移话题哼笑道:“我瞧着明明是来观星还差不多,这里的星空可比月色更美。”
皇帝便纵容地揉了揉她的发:“你开心就好。”
宁欢却不领情地拍掉他的手:“揉乱了可怎么办。”
“回去也该安寝了,也没人看得见。”
说着,他竟还动手去摸她的大辫子,他对她这一头浓密又乌黑的长发眼馋已久。
宁欢没好气地再次拍掉他的手:“摸你自己的。”
皇帝失笑,不再逗她了。
安静了片刻,宁欢忽然看向他:“听说……”
开了个头她又不说了,皇帝便看向她:“嗯?”
宁欢挥挥手:“没事儿。”
还是别问了,他若是知道她还不知道他的生辰,咳,怕是要恼了。
她又支着脑袋看着他,弯唇问道:“您喜欢什么呢?”
她也不知道能送他些什么生辰贺礼。
皇帝虽然不知道她为何?有此一问,但他沉吟片刻,便同样看着她的眼眸笑道:“我喜欢什么你不知道吗?”
他就这样直直地、坚定地凝视着她,一如既往地专注又热烈。
宁欢早已熟悉他这样的眼神,怎会不知道他的意思。
她似是笑了一下,又转过头去。
皇帝眸中难掩失落,他在心中轻叹一声。
“今晚的月色真美。”
乍然听见她的声音,皇帝下意识地看向她,见她仰头望着夜空,似是心情很好的笑?着。
皇帝不疑有他,好笑道:“方才不还说星空比月色美么,这会?儿怎的又变了?”
宁欢转回头来看他,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我乐意,你管我。”
皇帝看着她这般狡黠的笑?,总觉得自己错过了什么。
但他也没深究,便无奈又纵容地笑道:“好,你开心便好。”
“若你喜欢,咱们往后年年都来这儿怎么样?”,他又开始哄骗她。
“年年都来?那不行,再好的景色看久了都是会看厌烦的呀。”,宁欢很没情调地拒绝。
皇帝似是笑了一下。
他又抬头看了看寂静的夜空:“夜色渐浓了,再玩一会?儿咱们便回去吧。”
“知道啦。”
她的声音逐渐飘散在寂静的草原月夜中……
*
八月十三这日,是皇帝三十一岁的生辰。
驻扎在草原的大营都披红挂彩,锣鼓喧天,大乐的声响响彻营地,似乎整片天地都在喜气洋洋地以贺皇上万寿之喜。
宁欢走出帐子,即便离皇帝的龙帐颇有些距离,还是能听见王公大臣们山呼万岁,恭贺皇上万寿的声音。
宁欢微微弯唇,也默默在心中跟着贺他生辰快乐。
顿足片刻,宁欢又连忙朝着皇后的帐子而去。
今日这般热闹而宏大的哨鹿盛典,体贴的皇后怎会不带上她一同去凑热闹。
皇帝特意将正式木兰设在寿辰这日,整个大营便都早早准备好了,等着皇上一声令下,便可即刻开始围猎哨鹿。
宁欢陪着皇后站在看台之上,这是整个围场最好的位置,可以看到接下来皇帝和王公大臣们围猎哨鹿的所有动静。
她下意识扫视一圈,发现后宫的娘娘们今日果然都很给面子的穿得明丽鲜妍。
太后注意到她的动作,忍不住朝她投来一笑?。
宁欢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又将目光转回围场正中。
此时,今日万寿的唯一主角也出现了。
人声鼎沸,万马嘶鸣间,皇帝一身戎装,在周围侍卫的簇拥下缓缓而来。
他今日着了骑装,明黄织锦,金丝缎绣,身姿英挺地坐在马背上。
此时的他少了平日着常服时的清贵雅致,反而是锋芒毕露,光华灼目,天沿绚烂明烈的阳光洒在他的身上,荣光夺目,那年轻帝王年少坐拥天下执掌四海的傲气在这一瞬展现得淋漓尽致。
自他出现那刻,所有的人,所有的马都跪倒在地,众人齐声山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那震耳欲聋的声音声势浩荡,直上云霄,声音传得极远,似乎整个辽阔草原都回荡着众人山呼万岁的声音。
宁欢身体僵硬地跟着俯首下去,她被这整齐而浩荡宏大的场面所震撼,这是她第一次直面天子之至尊。
就是这个人,这个不久前在星夜下温柔又耐心地为她系着披风,哄她说话的人,今日却这样高坐马上,接受着众人信服而敬畏的朝拜与恭贺,是这样的威仪赫赫,这样的傲岸而不可攀。
也只有这一刻,她才真正感受到身为帝王是何等的崇高与荣耀。
一切生灵皆尽俯首,唯独皇帝一人高坐马上,仿佛这天地间唯他独尊。
他面上含着如常温雅的笑?意,抬手:“众卿平身!”
众人起身后,便有大臣登台高呼:“恭请皇上登台!”
皇帝唇角含笑,面色从容而笃定,马鞭一甩,他骑着马径直登上高台。
又有大臣高呼:“狩猎开始!”
此时,便会由管围大臣率领骑兵,按预先选定的范围,合围靠拢形成一个包围圈,并逐渐缩小。
头戴鹿角面具的小兵,隐藏在圈内密林深处,吹起木制的长哨,模仿雄鹿求偶的声音,雌鹿闻声寻偶尔来,雄鹿为夺偶而至,其他野兽则为食鹿而聚拢。
看着包围圈缩得不能再小了,野兽密集起来时,大臣便会?登台奏请皇上首射,皇子、皇孙随射,然后其他王公贵族们骑射,最?后是大规模的围射,这种诱鹿射猎的方法就叫“哨鹿”。①
此时的包围圈已经缩小得差不多了,便又有大臣高呼:“请皇上首射!”
只见皇帝独立高台之上,熟稔地拉弓,弦弓如满月,他拇指搭在箭尾,瞄准其中一头雄鹿,狭长的墨眸微眯。
宁欢看着他,一颗心不自觉跟着紧张地提起。
“咻”的一声,羽箭带着凌厉之势破空而去。
少顷,便是众人欢呼“万岁射中”的声音。
而后,又是一片片山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的声音,那声音再次响彻草原,直冲云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