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中午,韩萱珂果然一早来了教室找她,就停在纪聪身边,柔软的裙摆随着她躬身的动作往外荡开来,轻轻拂在纪聪的校服外套上。
一阵甜腻的香气涌上鼻端,是韩萱珂新换的她叫不出名字来的香水。
“言菲,吃了饭再做题嘛。”
韩萱珂的声音也染了腻,听在耳朵里一层层地起鸡皮疙瘩。
沈言菲低着头,眼睛看着习题册,眼前却是模糊一片,毫无焦点。
“走嘛走嘛。”韩萱珂过来拽她,她的脑袋晕乎乎的,行尸走肉般被她拉着出去,打饭,吃饭,送盘子,回教室,上课,晚自习,放学回家。
天慢慢黑了下来,温吞的月亮挂在天上,惨兮兮的一片清光。她躲在操场上那棵大树后头,眼神呆滞地对着树洞絮絮叨叨。
“她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我?”
“什么时候才可以摆脱她?”
“上了大学就好了。”
“可那时候他也不在了。”
“我真的比她差很多吗?”
“我是不是挺烦人的?”
“可我就是害怕。”
“你害怕什么?”
最后一句是个男生的声音,她冷不丁被吓了一跳,从大树后头探过头去时,借着操场上微弱的灯光瞧见来人是纪聪。
“我说你怎么不见了,跑这来偷懒来了。”他迈着一双长腿走过来,拿手电筒往她面前照了照。突然笑了,凑过去拿耳朵贴近树洞,过了好一会儿,才故作正经地说:“言菲原来有这么多秘密。”他直起身来,含笑看着她:“这回我可知道了。”
他的眼睛灿若星眸,从此照亮了她每晚的梦。
此后倒是经常跟他一起来这里冲着树洞说话。她慢慢地知道了,他爸妈几月前离了婚,谁都不愿意要他,最后他被法院判给了妈妈。妈妈成日里天南海北地到处飞,根本没时间照顾他,每个月象征性地给他两千块钱,多要一分都会有意见。从法院出来后就再也没见过爸爸,他出了国,跟一个金发碧眼的美女结了婚,或许现在都忘了有他这个儿子的存在。
沈言菲就总是心疼他,一颗心灌了铅般,钝钝得难受。
“长大了就好了。”沈言菲掩藏着眼睛里的泪光,笑笑地对他说:“等我们都长大了,就能摆脱这一切了。”
头顶蓝天一片,偶尔有云飘过去,带来一片影子。
晚上放学韩萱珂又来找她,两个女孩骑着车行驶在落叶缤纷的街道上,偶尔有汽车超过去,短暂的一串轮胎摩擦声。
突然听韩萱珂开口:“我恋爱了。”
沈言菲心里一动:“是谁啊?”
“你不认识。”韩萱珂甜蜜一笑:“你不知道,他可帅了,对我也特别好,前几天我感冒,他担心得什么似的。”
沈言菲也笑了:“是吗。那很好啊。”
终于,摆脱了吗。
往后心思倒是放下一半,每天哼着歌去上学,哼着歌放学。偶尔跟纪聪一起去学校外吃龙须面,晚上回到家看到他发来的短信:“平安到家了吗?”
她回:嗯。
满心的甜蜜。
生活由阴转晴,她每天认真辅导纪聪做习题,给他讲解艰涩难懂的化学公式。纪聪的成绩一次次提高,上个月摸底考试,竟是进了年级前二十。
她比他还要开心,问他将来要去哪个城市读大学。他说以前倒是不敢想,可现在倒是能报考首都的学校了。
“多亏了你,小福星。”他一只修长的手伸过来,揉了揉她的脑门。
首都……她满心憧憬地想,再等半年,她摆脱了萱珂,而他摆脱了自己冰冷的家庭,到时候,他们就能一起在首都那个城市重新开始生活了。
光是想一想,都觉得自己这辈子再没有什么挫折了。
直到元旦节那天的同学聚餐,她在人声鼎沸的餐厅里看到韩萱珂树袋熊一般抱着纪聪的胳膊,打开那扇门,朝着她的方向笑意盈盈地过来。
那一刻,耳边轰隆隆一片,是世界开始崩塌的声音。
“呦,你们俩什么时候勾搭上的?”同班里爱挑事的男生叽叽喳喳开了口:“萱珂,看不出来啊,把魔爪伸到我们班来了!”
“去你的!”韩萱珂红着脸坐在沈言菲身边的空位上,那个位置原本是给纪聪留的,此刻他坐在萱珂另一旁,接过她脱下来的粉嫩嫩的棉服,搭在了自己的椅背上。
有男生女生七嘴八舌来问两个人是怎么认识的,一时间气氛热烈,笑语声一片。沈言菲明明听得懂每个字,却是忘记了每个字,眼前浑浑噩噩,只有自己七零八落的人生。
窗外一片黑夜中,流离破空而来,走到她的面前。
沈言菲看着流离,眼珠子慢慢有了生机,迫不及待地开口说了话。
“我要你帮我把纪聪抢回来。”她坐在一大片喧嚣之中,眼神执拗,不可更改:“除非如此,否则我绝不再活。”
流离往后退去,跨出了门槛,走出那道执念幻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