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轻飘飘的一句传言,没什么重量,落到了阙宁耳朵里。
起先她还能镇定自若,可看见小宫女们窃窃私语,面露惋惜,连她自己的小丫头阿宝都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望过来时,阙宁终于相信了。
她心里的情绪很复杂,也明白久经沙场的人总是会有这一天的,可她从未设想过谢月沉。
哪怕她已经可以坦然面对年少时的仰慕,付之一笑,却根本预料不到“月亮的沉没”。
这场镜花水月,突然地就像窗外下起的大雨。
阙宁起身往外跑去。
雨打芭蕉,叮咚作响,清透的水珠顺着翠绿的新叶往下舒展,偶尔溅到那只猫儿光亮的毛皮上。
它轻轻呜咽两声,抬起小爪子抹了抹脸,看着眼前的少女。
它在等她来。
阙宁并不知晓猫儿的灵性,她只是听见了声响,寻到这里。
一人一猫相对无言,少女蹲下身,提起了芭蕉叶一角,这样雨水就完完全全淋不到它了。
谢小将军的猫,和他这个人一样,傲娇又金贵。
阙宁想起了遥远的雪山,初出茅庐的她被敌军围困得走投无路,那时透骨的寒冷比漫天的箭羽还要致命,她一边失血,一边求生。
可惜雪地里难辨方向,她身后染血的脚印也很快被淹没。
天地苍茫融为一体,过往如走马观花,前路遥遥不可期,她什么也握不住,连呼喊都显得多余,更没力气。
痛感也在漫漫消退,只能看见身上的雪越积越厚,她身子越来越沉,意识颓靡之际,有人在雪地里捞起了她,如神明一般。
漫长的绝境里,是谢月沉以剑破雪,将她从这死局背了出来。
她仰慕他,自那时起。
在天寒地冻里待久了的人,稍稍遇见一点光亮,便会念念不忘。
这种情感说不上是喜欢,更谈不上爱,用作“救赎”最合适。
她是欠他一条命的。
阙宁眨了眨眼睛,她不喜欢哭,这场雨下的正合适。
少女把头埋进臂弯里,不觉冷,也藏起了所有的难过。
直到猫儿打了个喷嚏,她想把它抱起来,带回去,可好像是听到了谁的脚步声,猫儿窜地一下就消失在草木中。
她回过头,看见有人为她撑伞,一袭白衣的少年,不知不觉已经长得很高了。
竹伞被他弯腰倾斜过来,完完全全笼罩在红衣少女的上方。
她红了眼眶,对面的少年微微伸出手,说:“阿姐,我来接你回去。”
他叫她阿姐……
阙宁这才认真去看少年的眼睛,很漂亮,眼尾微红,眸中含泪。
是阙离的模样不假,她心弦忽断,艰涩开口道:“所以?”
“我在等你。”
少年嗓音微哑,含着说不明道不清的情绪。
我在等你,等下完这场雨。
等坦白一切的时机。
他承认,本来是想一直做贼的,就这样守着自己的肮脏心思,怕她知晓,又想她知晓。
可他没有谢月沉那样大度啊,即便死了,也将喜欢深埋于心。
阙离不要这样,他甘愿有罪,罪在喜欢的人恰巧是自己的阿姐。
可就是喜欢了呀。
这已经不是他能左右和抵抗的事情,唯一一件超出掌控的事情。
他静静听着雨停,在异常安静的时候,吐露出心声。
“我知道是你。”
“从来都知道。”
……
重生局,他坐庄,料算无疑。
阙宁整个人已然麻木,仿佛再大的风浪也惊不起波澜。
她站起身,直视着弟弟的眼睛,恨铁不成钢道:“阙离,你怎么敢的呀?”
“是,我包藏祸心,大逆不道。”少年扔了伞,微扣着她的肩膀,一字一句道:
“可是阿姐,阙氏一族本来就是疯子呀。”
皇太.祖和自己的亲妹妹有染,这才生下高祖,高祖与同父异母的姐姐暗结珠胎,这才有了父皇。
“我身上流的都是肮脏的血,你还指望我高贵到哪里去呢?”
少年怒吼,是难得的失态。
他只是气不过,气不过谢月沉死了,永远留在她心里了。
“阿姐,你看看我。”见阙宁微微阖眸,沉默不语,阙离有些无助道:“如果我死了,你会难过吗?”
“阿离,你冷静一点。”阙宁深吸一口气,平复心绪后道:“你是我的弟弟,我想你迷途知返。”
少年松开手,轻轻笑了。
“可你现在是慕家女啊。”
属于长公主阙宁的身体,已经在皇陵的棺椁中长眠,他的阿姐,和他再无血缘关系。
“这也不可以吗?”
他小声问,可怜且乖巧。
这模样,难顶啊。
阙宁摇摇头,反问道:“所以,这就是你弄死我的理由?”
我还得谢谢你,爱的是我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