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实不必再说。”
男子低沉之声与庄舟同时开口,她下意识回首,只见顾淮济卸去铠甲一身黑衣正立于一位端着肃穆神色的华贵老妇身侧,在同自己四目相对时迈步而来,持剑站定。
他率先看向孔薏蓝,略微蹙眉,眼底神色降至冰点,明显拒人于千里之外:“孔二小姐,你是我内甥媳之妹。纵年纪相仿,也终非平辈。”
至于其他:“你曾救我于戈壁荒滩,性命之恩不敢相忘。但在下对二小姐从无男女情意,也请你恪守品德,不必嫁祸栽赃旁人。”
他专程加重“旁人”二字,听在庄舟耳中,差点没忍住慢笑出声。
整整一月并肩而行,她恨不能使劲浑身解数与他靠近,可顾淮济永远不为所动。
但他从未像对待这位孔二小姐般,如此不留情面地拒绝她。
探寻神色落于顾淮济身间,她似乎已找到绝对合理之理由怀疑他分明是借机享受其中。
而在他与孔薏蓝气氛愈发紧张凝固间,孔薏蓝忽地抽出腰侧手帕抹去眼角泪珠,瑟缩着双唇看向顾淮济,良晌无言,看上去简直可怜到了极点。
泫然欲泣,极尽弱势之姿,哪怕是女子看得都觉心疼。
便连庄舟都暗自叹服,此女做戏手段与她相比,也算不遑多让。
但她之所以学得一身惹人心疼的本领,着实是因为自幼跟兄长们抢食不易,再不讨得阿爹待她更疼爱些,根本无法拥有今日之特权,能够远离家乡前来长安,自由快意。
然顾淮济一如既往,对贩卖色相根本不为所动,避开双眼只向那位老妇抬袖行礼:“诗会仅邀女眷,为免叨扰母亲雅兴,儿子这便告退。”
庄舟直到这时才恍然大悟,原是洛偃长公主亲自驾临。
见到顾淮济背影渐行渐远,诸女眷这才急忙反应过来,一道向洛偃长公主问安。
长公主则在示意众人免礼平身后,将如炬目光从孔慕茹面上移至孔薏蓝挂在眼角的泪花处,勾起唇角失笑出声。
眼底轻蔑略略闪过,无有任何犹疑。
接着看向一直挺直身形与张照霏并肩而立的庄舟面上,毫不遮掩地仔细打量。
虽是胡女,但做雍朝打扮并无任何违和,礼节更极为妥当。
张家四姑娘这么个皮猴儿眼底从来揉不得沙子,看似跟个孩子般永远长不大,实则大智若愚。
满京城王公女眷背地里是什么品种的妖魔鬼怪,无一能逃得过皮猴儿法眼,她能容庄舟在沧化伯爵府中住上这许久又愿意与她交好,想来这孩子品性上总不会有什么差池。
这些日子长公主倒也旁敲侧击试探过顾淮济几次,只是他素来话少,晨起练武,日间赴兵部应卯,待到晚膳又跟同僚折腾到关坊时分方才回府,实在问不出几分真心来。
若说按照长公主与长远侯夫妇二人的意思,顾淮济早在八年前便到了议亲年纪,起先几年还为着他挑来选去,到如今,只觉能有良民出身又不嫌他行伍粗野的姑娘愿意嫁,已算祖宗保佑。
圣上这些年征伐西域,连连获胜,听说不日便要沿途开凿一条官用商道。
从长安与洛阳两京出发,经秦州入金城再至甘州、凉州直达沙州,出河沔关经由西域五国通往大秦、拂菻等地,加强与外界贸易往来之联络。
而这一切能够扣上最后一环顺利得以运行,全都仰赖敦国公深明大义,或者说,识得时务。
更不必提百年前雍朝建立之初,也是因着与西域五国齐心协力内外夹击,方能灭亡前朝,定鼎乾坤。
当时高祖后宫尚且曾与西域女子通婚,怎地到了如今,西域各国反成下等贱民。
长公主并无如此看法,因而对待庄舟也当她与其余贵女无异,一场宴席结束,再无任何硝烟纷争。
张照霏坐稳马车后不禁长舒一声,半倚在窗边伸展双腿:“孔薏蓝个矫揉造作的主儿,长公主是什么火眼金睛,还能看不出她恶心德行。”
“便连当年金城侯娶她姐姐,也是淮沁郡主越过长公主擅自做主,”想起孔家姐妹,张照霏压抑了整场宴席的满腹嫌恶终于得以发泄:“她们那位好父亲作为户部尚书,搜刮民脂民膏无数,能提供的嫁妆自然令人垂涎。”
金城侯家究竟有多缺钱,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孔家又揣着攀附权贵之心,两家于是一拍即合,火速成婚。
当然,成婚后陆觐崖与孔慕茹多年面和心不和,诸人也还是看得出来。
庄舟默默听在耳中,始终不曾出言。
见她情绪不振,张照霏以为她依旧在为先前那些贵女明嘲暗讽而伤怀,正待开口相劝,马车一个猛刹停在路面中央,险些撞坏鼻梁。
张照霏不免皱眉,掀开车帘向外望去,却见狭窄街巷间,张家马车被金城侯府马车憋在拐弯处,若不是车夫反应极快,想必方才早已人仰马翻。
“庄姐姐,下车。”
张照霏毫不犹豫跳下马车,示意庄舟也跟上:“这结义巷中所建皆为开国功臣府邸,我沧化伯爵府说到底与长远侯府也不过一墙之隔。虽说这堵墙长了些,索性当做散步反而舒经活络。”
她有意提高声音从金城侯府马车旁行过,根本不屑将如此两人放在眼里。
反是庄舟侧首与同时掀开车帘的孔慕茹四目相视,微微眯起双眸,凛然失笑。
不知为何,孔慕茹只觉她那笑渗得人心寒,十月间尚未至寒冬,她却没由来打了个冷颤。
骤地放下车帘,示意车夫立刻离开,反是孔薏蓝不解:“姐姐怎么了。”